林夜凝视着眼前的摆渡人。
那道来自更高维度的目光,如同一根无形的冰冷探针,在他的灵魂上寸寸刮过,不带任何情绪,仿佛一个农夫在审视自己田里一株长势异常的庄稼。
“你感觉到了。”摆渡人的声音响起,是陈述,而非疑问。
“那是谁?”林夜问道。他的声音里,不再是俯瞰蝼蚁的漠然,而是一种将对方置于同等高度的审视,他不再是这个囚笼里的顶级掠食者,他已经看到了囚笼之外,那双漠然的眼睛。
摆渡人沉默了片刻,手中竹篙在灰色河水中轻轻一点,荡开一圈无声的涟漪。
“你们称之为‘神’,我们称之为‘管理员’。”摆渡人抬起头,斗笠的阴影下,仿佛有微光闪过,“而祂自己,更喜欢一个称呼——牧场主。”
牧场主。
这个词,让林夜瞬间串联起所有线索,庇护城市是牧场,人类是牲畜,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存在,是饲养这一切的主人。
“收割者,是祂的工具?”
“是,”摆渡人回答,“在固定的周期,收割成熟的‘果实’。”
“果实是什么?”
“灵魂,记忆,文明演化的数据……所有祂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摆渡人看着林夜,“你本不该知道这些,你的出现,是一个意外,一个足以让牧场主……提前清理工作的意外。”
话音刚落,那道审视的目光骤然变化,不再是单纯的观察,一种更具侵略性的力量渗透进来,试图解析林夜的存在,定义他,为他打上标签。
林夜体内的混沌星云自主加速运转,“亡骸智海”释放出混乱的信息流,“渎神之心”则散发出扭曲的法则,共同构筑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你很特别,”摆渡人说,“你反抗了‘定义’。在牧场主的规则里,不可被定义的,等同于‘病毒’,而病毒的下场,只有一个——清理。”
林夜感到那道目光退去了,但在退去之前,它在他的灵魂本源之上,留下了一个极其微小、几乎无法察觉的印记,一个坐标,一个标记。
“你被标记了。”摆渡人确认了林夜的感受,“‘清理者’很快就会到来,它和收割者不同,收割者是收割果实,而清理者,是焚烧田地。”
林夜没有问清理者有多强,他只是看着摆渡人:“你的立场?”
这个问题,让摆渡人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的职责,是维持这条河的稳定。”他缓缓说道,“你的存在,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但清理者的降临,同样会引发这条河的泛滥。”
“所以……”林夜替他说了下去,“你陷入了矛盾。”
“是的。”摆渡人没有否认,“我的底层指令,正在发生冲突,这是漫长岁月里的第一次。”
“所以,你来见我,不是为了审判,而是来寻求一种新的‘平衡’。”林夜一语道破。
摆渡人握着竹篙的手微微收紧:“你比我想象的,更聪明,你吞噬了‘肿瘤’,让这条河恢复暂时的通畅,这是‘功’。你引来了牧场主的注视,这是‘过’。功过在我的规则中相互纠缠,让我……无法对你挥下屠刀。”
“所以,我给你一个建议,一个能让你活下去,也能让这条河继续存在的建议。”
“说。”
“你不是唯一的‘变量’。”摆渡人的声音变得极其低沉,“在这漫长的实验中,总会出现一些超出预料的存在。他们有的被收割,有的被清除,但还有一些,用自己的方式,躲藏在这条河的阴影里。他们和你一样,都是‘病毒’。”
“在清理者到来之前,找到他们。”
“为什么?”
“因为单一的病毒,会被轻易查杀。”摆渡人抬起竹篙,指向虚空的远方,“但当足够多的病毒聚集在一起,就可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生态’,到那时,牧场主需要考虑的,就不是‘清理’,而是如何与一个新的生态共存,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也是我为这条河,找到的唯一生路。”
林夜明白了,摆渡人不是在帮他,而是在自救。他在赌,赌自己这个最大的病毒,能整合所有小病毒,形成一股足以和系统抗衡的力量,达成一种新的、危险的平衡。
“我该去哪里找他们?”
“你的亡骸智海,会给出答案。”摆渡人说完,竹篙向后一撑,乌篷船缓缓后退,重新驶入灰色的雾气之中。“记住,不要再轻易吞噬核心节点,那会加速清理者的到来,在你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学会……隐藏。”
摆渡人的身影与灰河一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