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裘打满补丁的布衣,裙子边早破了,却被田妈妈细心地缝抿进去,一点看不出痕迹,瘦到肩胛骨跳出好高的脊背,一向懒散地瘫软,今天却如同打足了气的皮球,硬绷绷挺直着,跟从前任人八卦随便怎样都无所谓的作派相比,迥然两样。
本是喜欢她的纯真无心计,因此不会跟别人似的探究嘲笑自己,这才相伴她左右,忽然见她变成这样,哑巴心里不知怎么的,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变得精明了,是不是就会八卦甚至看不起自己了?
二丫倒没想到,这短短一瞬间哑巴还有那么多想头,此刻,她的注意力只集中在婆娘身上,虽然貌似漫不经心。
婆娘被她气得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眼见渐渐田埂边小道上,有几个本在田里弯腰种地的农人,直起身子瞪大眼睛向这里望个不停,心里便有些慌了。
“进去说,别在这儿吵吵!”婆娘拎着二丫的衣领不丢手,拖着她就向大门处去:“不识趣的狗东西,进门见了族长你就知道狠了!”
二丫随便无所畏地耸肩:“走着走着!怕你才有鬼!”
田妈妈简直要哭出来了,一手拉住二丫,一手拽住哑巴,意思让他帮把手别叫丫头给人弄走,嘴里还忙着向婆娘告饶:“他三娘,看我面上,饶过丫头吧!她这里”指指脑袋:“不好使,说话不算数的,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小孩子一般见识吧!”
二丫反过来劝她:“娘,您这话就说岔了。三娘娘是族长夫人啊,怎么会跟我一般见识?她虽看上去凶,其实是要请我进门喝糖茶的啊!不然这许多人看着,都跟您似的当她欺负了我,族长将来再讲话,可还有什么效用呢?还有谁信服他呢?”
婆娘被她一张尖利的嘴顶着,简直是打也不是,拖也不是,还口也不是。
正门处看热闹的更比柴垛那里还多,此时初春,青黄不接,地里正是播种的时候,三三两两的都从田里冒出头来,好奇地看着。
婆娘板正了脸,松开二丫的领子:“大门在那边,你自个走进去!”
二丫眸色微漾,似轻风掠过水面,笑得不怀好意:“谢谢三娘娘。”
田妈妈挂着一脸的泪,跟在女儿身后,不敢抬头,哑巴则一声不响,扶住她的臂腕。
一行人跟着婆娘来到门口,里头早有人候着,几个才在门口一起吃甜瓜的妇人,簇拥着一位塌鼻鲤唇,满脸大麻子的中年男子。
二丫心里哼了一声,想来这就是田家的族长大人,也就是自己的三伯伯了。
看相貌完全跟跟一族之长不靠边,又青又黄的脸上眼圈发红,大约早年得过风疾,眉毛稀稀落落,下头两只眼也是一大一小。
一裘蓝市布袍子,袍角掖在腰带上,敞着怀,倒跟个无赖差不多。
“来啊,给我把门关了!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二丫一行人才进去,族长三伯伯就阴下脸来吩咐,正眼也不瞧她们娘俩,更当哑巴是个影子。
婆娘得起意来,再开口时,声音都比刚才嚣张了许多:“老爷,正该好好治治这个野丫头了!才还在外头说我坏了田家名声!我看哪,田家的清誉,生生是叫这个疯丫头给毁了才是!”
田妈妈一见族长沉下脸来,顿时吓得浑身筛糠似的抖,腿一软就想跪下,好在二丫眼明手快一把扶住。
“娘这是怎么了?哪有小姨子给大伯子下跪的道理?!”
族长一愣,婆娘趁机走到他身边:“老爷,这丫头听说昨儿落了水,也不知是不是真叫水底下的鬼缠住了身子,现在说起话来,简直跟从前变了个人似的!您可当点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