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化县张赵村。
“张家婶子,这些天能帮我看着点多儿么?”
“又咋了,栓子媳妇,这不才帮你看完么?”张家婶子正一手撑着缸一手拿瓢舀着发黄的水。
栓子媳妇苦笑一声,几滴被甩上来的水珠卡在她沟壑丛生的脸上。
“不行啊,婶,那块地是拾掇出来了,可又让王老爷占了。”
“啊?那你叔怎么没跟我说?”
栓子媳妇挥开几只绕着她飞的苍蝇,脸更苦涩几分。
张家婶子也不用她说了,自己就琢磨过来了。
瓢啪嗒一声掉到缸里,溅起黄浊的水花消失在万里无垠的连绵黄土。
“这个杀千刀。你叔啊。”憋了这么久,张家婶子再也忍不住,抓着缸沿就坐到地上,“你叔也是没办法了。他这把岁数再开一块地那就是要他的命啊。”
“这个狗老天!是不让人活了。你叔是认栽了,他累死累活的操家伙种地,到头来呢连税交不上。我儿子死了,儿媳妇死了,连我们两个老家伙的命你们也要收走吧,拿走吧拿走吧,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
张家婶子哭天抢地,栓子媳妇就这么看着她,脸上都是麻木。
“算了吧,婶子,这就是我们的命。我和孩子他爹,在东边又找了块地,那边地主死的多。要是能种上,就让叔跟我们去那边吧。”
“好好好。”张家婶子拉过她怀里的多儿,“孩子就交给我了,你们去。”
“谢谢婶。”栓子媳妇心疼又不舍地看了一眼多儿,“婶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回来的,求求您,一定,一定要看好多儿。”
张家婶子拉着多儿的手停滞了一下,其实搁在之前,就算两口子走了,孩子在村里也出不了什么事。
家家虽不富裕,但总还能挪出双筷子。
可现在这年头,饿急了,还管你是谁家的孩子。
“放心吧,栓子媳妇,我肯定带着多儿等你们回来。”
有了这句话,栓子媳妇就放心多了,紧了紧身上仅剩的一件破布衣,往东边走去。
如果说河阳城风雨飘摇,那水西江化两县大概就可以称作昏天暗地。
一路上,眼睁睁看着绿荫蝉鸣变黄沙漫天。
陆怀安撕了外袍给时嫣做了个简易的纱,挡住一茬一茬遮天蔽日的沙石。
可挡得住沙石,挡不住人间惨象。
卖儿鬻女,易子而食,嚎哭连片,神佛闭目。
时嫣神色也慢慢变得如石般坚硬冰冷。
她后悔了。
她想起丁明轩对她说的话。
“姑娘,你生而尊贵,想来不曾见过真正的人间地狱吧。你知不知道,就在你和他们悠闲地周旋时,有些地方,已经在阎罗殿滚上三圈了。”
这话,铁棋也跟她说过,他说这里是地狱。
就是这些话,让她决定当天就和陆怀安离开丁家,并加快计划。
可后来,就忘了。
或者说,并没有从心底里当回事过。
两世两生都在最繁华的京城,所见者皆达官显贵,富庶不可言。
纵然最后五年她活的比猪狗还不如,也不过是为自己的愚蠢偿还,该享受的,能拥有的,她全部都拥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