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教化从娃娃抓起
马融跪坐在案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因为寇淑正一页页翻看,他耗费半年心血编纂的《大汉通史》初稿神色愈发冷峻,终於,寇淑合上最后一卷,抬眼看向马融:“马卿,这就是你给大汉少年编的史书”
马融喉头滚动,拱手道:“回太后,此乃初稿,尚需润色——”
“润色”寇淑冷笑一声,指尖重重敲在竹简上,“朕让你编的是刘家天命,你给朕写的却是儒家天命!”
她猛地抽出一卷,念道:
“孔子作《春秋》,为万世立法;孟子倡仁义,定天下纲常。及至汉武,罢百家,
独尊儒术,方有盛世之基—.”
“听听!”寇淑厉声道,“照你这么写,少年人读完,怕是要以为这天下是儒家打下来的!没有高祖提三尺剑定乾坤,没有文景之治蓄国力,哪来的汉武独尊儒术没有大汉三百年基业,你儒家经典早和墨家、道家一样,沦为故纸堆里的残篇!”
马融脸色煞白,伏地请罪:“臣愚钝———“”
寇淑起身步,衣袂带风:“朕要的史书,得让孩童读完就明白三件事一一第一,大汉是天命所归;第二,歷代先君路蓝缕;第三,先帝和本宫与天下有大功德,足为天皇天后!”
她突然驻足,盯著马融:“而不是让学子觉得,大汉能存续至今,全赖孔孟保佑!汝不是不知道朕的本意,却故意这般做,汝欲何为真以为朕缺你不可”
马融扑通就跪倒在地,连连即首请罪,又过了七日,他带著修改后的书稿战战入宫,寇淑翻开新稿,首页赫然重写:
“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祖提剑斩白蛇,约法三章,开大汉数百载基业。自此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一一此非天命,而何”
她眉头稍展,继续往下看。
书中不再將“独尊儒术”作为盛世起点,而是浓墨重彩描述了萧规曹隨、文景积蓄、
卫霍破匈奴等事,寇淑看到董仲舒那一段,拿起笔,改了改,“汉承百王之弊,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故儒者董仲舒对策,不过因时损益之一端耳。”
寇淑修改完之后,终於露出一丝笑意:“这才像话。”
她叫来了张衡和好友崔璦:“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崔瑗拱手道:“太后明鑑。儒家確为治国之道,但若论开疆拓土、安定民生,凯是“仁义”二字能囊括当年显错削藩引发七国之乱,还不是靠周亚夫率军平叛”
张衡也补充道:“臣以为格物一章还需新增加一些东西,造纸、印刷、水排、採挖黑石等法,都是实实在在的强国之本。”
寇淑拍案:“善!就这般做,一定要说清楚,能利国利民者,皆为大汉所用!”
一月后,《大汉通史》定稿,这部通识教材,开篇便是浑厚有力的序言:“读史者当知:无强盛之国,则无昌盛之学,我朝寇太后言——“”
书中將高祖建汉、汉武拓边、光武中兴、兴泰年间力挽狂澜作为四大节点,寇淑大言不惭,把自己与三位大汉关键皇帝放在同一水准,在寇淑看来,自己对未来中国歷史的贡献绝不亚於汉武帝,这样安排是合情合理的!
而在《大汉通史》中,寇淑对儒家温水煮青蛙,先是儒家,紧隨其后的就是格物学,
然后还有黄老之学,甚至专设“异族篇”,直言:“匈奴呼韩邪单于稽首称臣,非因慕仁义,实畏汉骑射也!”
最令学子震撼的是末章“算学推演”,一一绘製图表,用田亩、人口、粮產数据证明:“凡儒风鼎盛之郡县,必先有强兵屯驻;凡经典流传之西域,必隨汉使马蹄所至!”
七岁的刘裕端坐在案前,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望看母后,而在他的身后,曹腾等侍读侍立一旁,寇淑手持一卷书册,轻轻展开。
“裕儿,今日母后教你读一篇文章。”她声音温和,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裕眨了眨眼:“母后要教儿臣什么
寇淑將竹简摊开,指尖点在最上方三个字上一一-《陈涉世家》。
“这是太史公司马迁所著《史记》中的一篇。”她缓缓道,“讲的是秦末之时,一个叫陈胜的人,如何揭竿而起,反抗暴秦。”
刘裕有些疑惑:“母后为何不先教儿臣《论语》或《孝经》杨太傅说,帝王当先学圣贤之道.
寇淑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儿子的发顶:“圣贤之道固然重要,但帝王之学,首在知兴替、明得失。”
她开始诵读:
“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尝与人佣耕,輟耕之垄上,悵恨久之,曰:『苟富贵,无相忘。”————“
刘裕听得入神,小小的眉头渐渐皱起。当寇淑读到“王侯將相寧有种乎!”时,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
“母后,这个人—竟敢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寇淑合上竹简,目光深邃:“是啊,他不仅说了,还做了。”
她將陈胜吴广起义的始末细细讲来,从大泽乡的暴雨延误,到“鱼腹藏书”“篝火狐鸣”的计谋,再到天下响应,群雄並起,最终秦二世而亡。
刘裕听得小脸煞白,手指不自觉地紧了衣角。
“母后秦国的皇帝,最后怎样了
寇淑淡淡道:“秦二世胡亥,被赵高逼迫自尽,宗室尽灭,咸阳宫室付之一炬,连秦朝歷代先王的陵墓都被项羽挖了,而同样这一幕,在王莽乱汉之时,也发生过一次,长安皇陵也被挖了,高后的遗体甚至被侮辱,只有文帝因为薄葬才逃过一劫——“
刘裕浑身一颤,难以置信的说道,“天下竟有这等狂悖之徒”
“若是后代子孙不孝,你父皇,还有你母亲,甚至你自己未来也逃不了这样的劫难,
自光武以来,歷代先帝多次提倡薄葬,就是怕被人掘墓!你父皇的遗詔告诉天下人,他的坟墓中不会有金银玉器等珍贵之物,也是此因!”
刘裕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会这般残酷,寇淑看著他,声音低沉而坚定:“裕儿,你要记住一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天子受万民供奉,若所行不当,使天下人苦不堪言,就会有陈胜这样的人出现。到时候,哪怕强大如秦,也会在一夕之间崩塌。”
刘裕沉默良久,终於小声问道:“那—-皇帝应该怎么做,才算所行妥当”
寇淑微微一笑:“这是母后以后要慢慢教你的,但现在你只需记住一件事一—”她伸手轻轻抬起儿子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的眼晴:“你这个皇帝,並不能为所欲为,说一不二。”
刘裕睁大眼睛,似懂非懂;寇淑继续道:“你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可天下人並非都如你这般。”
她站起身,牵起刘裕的小手:“走,母后带你去看看。”
在重重保护下,寇淑带著儿子来到了寇家庄园,庄园內的佃户们仍在田间劳作,见到太后与皇帝驾临,纷纷跪伏行礼,
刘裕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一一与他同龄的孩童,穿著粗糙的麻衣,赤脚踩在泥地上,
脸上沾著尘土。他们住的茅屋低矮潮湿,屋內只有稻草铺成的床,一碗稀粥便是全家的晚饭。
“母后他们为何不穿鞋”刘裕小声问道。
寇淑蹲下身,与他平视:“因为买不起。”
刘裕愣住了。
寇淑指向远处正在劳作的农夫:“你看那些人,他们一年到头辛苦耕种,可交完租税后,剩下的粮食勉强够一家人餬口。若遇灾年,甚至要卖儿卖女。”
刘裕的眼中浮现出震惊和困惑:“怎么会这样”
寇淑点点头:“是啊,你是皇帝,天下最好的东西自然都是你的。可你要记住一一天下像你这样的人极少,而像他们这样的人,却多如牛毛。”
刘裕低头看著自己华贵的锦袍,又看向那些穿著破旧麻衣的同龄孩童,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母后,他们—会恨朕吗”
寇淑轻嘆一声:“若他们连饭都吃不饱,而你却锦衣玉食,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刘裕想起宫中那些爭夺他喜欢的耿家女、忽然明白了什么,低声道:“就像—耿家那些人嫉妒耿姐姐一样”
寇淑眼中闪过一丝讚许:“不错,道理是一样的,不患寡而患不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