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喃喃重复:“不患寡而患不均”
寇淑继续道:“所以,作为皇帝,你不能让所有人都吃饱穿暖,但至少一一不能让他们饿死,否则,他们就会想,反正都是死,为何不拼一把到时候,你的好衣服、好吃食,就会成为他们抢夺的目標。”
刘裕的小脸绷紧,显然在努力消化这些沉重的道理,寇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裕儿,今日所见所闻,你要牢牢记在心里。待你长大亲政,母后会教你如何治国安民。但今日,你只需明白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皇帝,要想坐得稳,你得让天下黔首有饭吃,要不然他们就会群起攻击你,大汉也就十万大军,可天下黔首却有数千万之数,哪怕现在有火器,也不可能都杀死!”
回宫路上,夕阳西沉,刘裕坐在马车內,久久不语。寇淑也不催促,任由他沉思,终於,他抬起头,眼中多了一丝坚定:“母后,儿臣以后——会做个好皇帝。”
寇淑微微一笑,將他搂入怀中:“母后相信你。”
也就在同时,《大汉通史》正式颁行天下不过半月,朝野上下已然掀起轩然大波,太学中就发生了爭论,“书中说『大汉在儒前”,可董子明明—”
“迁腐!”一个浓眉少年拍案而起,“你看这数据!孝武皇帝打垮匈奴在前,河西设郡在后,最后才是博士官去教《诗经》,若没大军驻扎,那些儒生早被匈奴掳去当奴隶了!”
太常卿许耽手持新编教材,怒拍桌案:“荒谬!荒谬至极!”他鬚髮皆张,指著马融厉声斥责,“马季长,你也是当世大儒,竟编出这等离经叛道之书!”
马融跪坐在席上,面色苍白,额头渗出细汗。他勉强拱手道:“许公息怒,此书乃太后钦定—”
“休拿太后来压人!”许耽冷笑,“书中竟將儒家与格物、黄老甚至法家合併为治国之道,我儒家乃圣人之道,岂是那些奇技淫巧可比!”
崔瑗皱眉道:“许公,此言差矣。书中並未贬低儒学,只是强调治国需兼收並蓄“
“兼收並蓄”许耽猛地打断,“那为何独独將“独尊儒术』一笔带过为何不提董子『天人三策』奠定汉家数百年基业反倒大书特书格物学那一套,永元稻、等物也就罢了,纸张、印刷、水排这等东西也配与圣贤之道相提並论!”
马融苦笑不语,他何尝不想在书中多写儒家可寇淑那双锐利的眼睛盯著每一处修改,但凡有半点“尊儒过甚”的苗头,立刻就被打回重写。
就在儒家眾人愤之际,一道清朗声音从堂外传来一一“许公此言,才是真正的荒谬!”
眾人回头,只见大汉外戚、格物学派代表人物,大汉侍中、格物学堂学正梁商大步踏入,身后跟著一群格物学士子。他手持一卷竹简,冷笑道:“若儒家真能治国,那中山国为何用儒而亡!”
此言一出,满堂譁然。
中山国乃战国诸侯,当年以“尊儒崇礼”著称,结果国力日衰,最终被赵国所灭,此事一直是儒家的痛脚,平日无人敢提,今日却被梁商当面揭破。
许耽勃然大怒:“竖子安敢妄议先贤!”
梁商不慌不忙展开书页,读了起来:“《韩非子外储说左上》中记载:赵武灵王派遣李疵观察中山国,看是否可以攻击,李疵回报说可以攻打,並解释道:其君见好岩穴之土,所倾盖与车以见穷间隘巷之土以十数,伉礼下布衣之士以百数矣。
这里的岩穴之士、穷间隘巷之士、布衣之士都是当时中山国的文士,皆是儒生。请问许公,这难道不是事实”
“韩非子那等歪门邪道之徒所言岂能当真”
“那《战国策》呢”
崔璦试图打圆场:“中山之亡,乃时势使然,非儒学之过———“
“非儒学之过”梁商笑,“那为何孝宣皇帝会斥责太子,后来孝元皇帝: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嘆曰:“乱我家者,太子也!”
孝宣皇帝所言不幸言中,前汉自孝元之后,不断衰落,最终导致王莽篡汉,这不就是因为纯粹的儒家只会空谈仁义,於富国强兵毫无用处!”
他转身面对太学眾士子,高声道:“诸位!格物之学,上观天文,下察地理,可制水排灌溉,可铸火器御敌一一这才是实实在在的治国之术!
儒学仁义之道只能用於教化大汉子民,治理天下,討伐羌胡鲜卑,必须与格物学结合,方有实用!”
格物学子们齐声喝彩,儒家眾人则无话可说,就在两派剑拔弩张之际,又一道冷峻声音插入战局一一“梁侯此言,只对了一半。”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法家学者、廷尉丞韩显负手而立。他淡淡道:“法学与格物学,
根基其实相同一一皆赖『逻辑”二字。”
梁商挑眉:“哦愿闻其详。”
韩显不疾不徐道:“格物讲究『推演验证”,法学强调『刑名参验”,二者皆需严密的逻辑。而儒家呢”他警向周举,“『父子相隱”『亲亲相隱”,全凭人情伦理,何来逻辑可言”
许耽气得浑身发抖:“韩显!你竟敢低毁圣人之道!”
韩晃不为所动:“周公,法家不说空话。请问一一若按儒家『刑不上大夫”之论,贪官污吏该如何处置若依『子为父隱”,杀人犯的亲属是否该包庇”
许耽一时语塞。
韩显继续道:孝宣皇帝言『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何为霸道法也!何为王道儒也!,何为杂家,格物也!三者缺一不可!”
南宫前殿,寇淑正在批阅奏章,少府卿寇安匆匆入內,低声稟报:“太后,太学那边—吵翻天了。”
寇淑头也不抬:“为那本教材”
“正是!”寇安苦笑,“马融被儒家骂得不敢出门,格物和法家又趁机发难,三派如今势同水火—”
寇淑终於搁下笔,唇角微扬:“吵得好!”
寇安愣然。
“不破不立!”寇淑起身至窗前,望著太学方向,“儒家独大太久,是该有人敲打敲打了。”
寇安小心翼翼道:“可若放任不管,只怕朝堂不稳———”
“管,当然要管。”寇淑抬头,“传旨一一三日后,朕在德阳殿,主持经世三策论辩
三天后,德阳殿,寇淑端坐主位,小皇帝刘裕好奇地坐在一旁,三派学子数十人跪坐,气氛凝重。
寇淑开门见山:“儒学有利於教化,朕深慕之,但儒学並不能包打一切,朕今日只问三个问题。”
她竖起第一根手指:“第一,若遇大旱,儒家如何救灾”
许耽头疼:“当修德政,减赋税,祈雨於天—”
“修德祈雨”寇淑冷笑,“那饿死的百姓谁来负责”她不等回答,直接点名,“梁商,格物学派有何良策”
梁商拱手:“臣等可造翻车引水,改良农具抗旱,製造大海船海外运粮,另备常平仓賑济,方法多种多样,太后圣明,都已经应用过!”
寇淑点头,又看向韩晁:“法家呢”
韩晃肃然道:“严查官吏贪墨賑粮,按《田律》调配水源,抗命者斩。”
寇淑不置可否,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问一一若匈奴来犯,儒家当如何”
许耽硬著头皮道:“宣教化,施仁德,使其感化归附———.”,寇淑笑,直接跳过,
让格物学派展示火器、火炮模型,法家则陈述军功爵制。
最后,她竖起第三根手指:“最后一问一一诸子百家,敦为根本”
三派瞬间紧绷,出乎意料的是,寇淑没有让任何人回答,她牵起刘裕的小手,走到台前:
“裕儿,告诉这些先生们一—什么才是根本”
七岁的小皇帝眨了眨眼,稚嫩却清晰地说道:“母后说过黔首的肚子,才是根本,必须餵饱黔首的肚子,大汉才能天命永存!”
全场寂静,寇淑环视眾人,一字一顿:“都听到了谁能富国强兵、安民利农,朕就用谁!”她猛地提高声调,“若儒家只会空谈,就滚去乡下教书!若法家只知严刑,不知民情,就贬去边关!若格物学派造不出实绩一—”
她冷笑一声:“那就给朕出海寻那大秦!”
三派学子冷汗浑浑,再无一人敢声,寇淑拂袖转身,只丟下一句话:“三个月后,
朕要看到《大汉治国篇初稿》一一你们商量著办,儒法格物,还有国初的黄老之术,还有其他百家有用之物,当各取所长,此乃为大汉治国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