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之日,言攸在宫中与褚凛相遇。
“吾不知,无人之时,应当怎样称呼你。”褚凛眉目疏寒,万年不变的沉静,不过较三四年前,很少了些内敛,谈吐更是疏而不漏,并未直接揭底。
褚凛细看她,身长而昳丽,是多少人会见之惊羡的美好,偏偏在那么多年前,恨不得将自己粉饰得灰头土脸。
那时她多是素面朝天的,虽别有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艳,但始终少了精神,神态更是死气沉沉的,跛着一条腿,要么提着书箧往来于侯府与学宫之间,要么两手端持抱腹,拘谨难言。
大祁喜美人,褚凛亦不例外,他多见了那姑娘几面后,有时竟妄自生念,想要阻拦住她的步履,劝她无需如此隐没光华。
比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更讨人嫌。
而褚凛所想的讨人嫌,并非真正的厌弃她。
言清和有一个同门师姐,嘴硬心软的,对她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褚凛忆起,是那个李氏女。
他并不倾心于这一张美丽的皮囊,或是惊奇于她之才思,反倒是她一腔忍劲,令人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自幼母妃便教导他要爱惜羽翼,不可行差踏错,需克制,知敛藏。他的蛰伏隐忍不同于她的,但是殊途同归吧?
然而她踽踽独行中,褚凛并未前去打扰或是拨开她之掩隐。
也许这看似糟烂的处境恰是她悉心维护的体面呢?
褚凛是体面的人,便懒怠去干涉他人的体面。
每个人行立世间总有其目的,他能剖开许多人的,却还未猜清她死而复生的意义。为荣华富贵?并不似,因为她做了女官也不过是恪尽职守,清心寡欲。为旧时恩仇?然褚凛也未得知她更深的过去。
言清和的半生,那么扑朔迷离的,一如蛛网罗布,层层牵系。
春猎后他见得年轻女郎浴血踏出,她一定是怕死的,否则不会穷尽所能与困兽拼杀。
她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褚凛拦下她之后,一时带着茫然,鸦青色的眼眸不若她臆想的浑浊,不肮脏,不凶恶,也没有审视。
言攸闻他一语,心知他早明真相,“要看裕王殿下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以什么样的身份来看待微职的。”
褚凛淡淡一笑,道:“如此,那还是称呼你为秦典籍吧。”
那段已经死去的故往也许是血痂下经久未愈的疮脓,不如安安分分盖住,不提什么隐带着秋后算账的拷问。
他没有理由与心力多对付一个女官,她或是与他的手足兄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比起除去她,他想到了更能够逼疯人逼死人的一条路。
褚凛凭借旧时的微末恻隐,向她抛出一段枝叶,意在笼络。
他说:“秦典籍还记得一年前銮殿会审,七弟对你咄咄相逼,而吾却守了你一命吗?”
言攸怎敢忘。
那是她金蝉脱壳后遭逢的最大变数,险之又险。
大祁律法严明,对囚徒是何其的残忍,绝不姑息。纵使她是为薛师兄顶罪入狱,但也确实是背上了杀人罪,以同态复仇相论,她不死都难平民愤。
褚凛确有为党派关系和利益的考量,然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辩词,却没那么轻易作出。
而他的包庇,更是注定要加剧兄弟阋墙,让褚文景和他产生隔阂,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