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你怎么来了”
她站起身,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布褂,声音里带着几分警惕。
王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脚步沉重地走到屋中,目光扫过桌上的布褂,又落在黑莲儿身上,语气冰冷:
“出事了。锦衣卫已经知道你藏在这里,正带着人往这边来,估计半个时辰就到。”
“什么”
黑莲儿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窗台上,布褂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
她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
“怎么会……这里这么偏,他们怎么会找到”
王忠垂下眼,避开她的目光,昧着良心说道:
“锦衣卫的番子无孔不入,莫说这庄园,就是总镇府,都被他们渗透成筛子了。
总镇也是刚收到消息,来不及转移你。”
“那……那我的两个儿子呢”
黑莲儿猛地抓住王忠的胳膊,眼里满是哀求,
“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转移走”
“放心,小公子已经转移到安全地方了。”
王忠挣开她的手,语气依旧平淡,可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在撒谎。
那两个孩子还在庄园后院的柴房里,王威的命令是,只留孩子活口,黑莲儿必须死。
黑莲儿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悲凉。
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人,从王忠进门时的脸色,到他说“来不及转移”,再到避重就轻的回答,她瞬间明白了一切。
“所以,你今天来这里,不是来报信的,是来要我的命的,对不对”
王忠身子一僵,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点头:
“这是唯一的办法。
总镇说了,若是你被锦衣卫抓走,供出什么,不仅他会被牵连,你的两个儿子,也没有活路。
只有你死了,才能保住所有人。”
“罢了……”
黑莲儿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眼里的慌乱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种绝望的平静。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布褂,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
里面装的是鹤顶红,是她从宣府逃出来时就带在身上的。
她早就知道,谋反的下场是什么,若是被抓,凌迟处死的痛苦,她想都不敢想,不如死得干脆。
“替我给义父带句话。”
黑莲儿拔开瓶塞,一股刺鼻的腥气弥漫开来,她看着王忠,语气带着最后的恳求。
“让他好好照顾我那两个可怜的孩儿,别让他们再走他父亲的老路。”
王忠点了点头,别过脸,不敢看她。
黑莲儿没有丝毫犹豫,将玉瓶凑到嘴边,猛地灌了下去。
鹤顶红的毒性发作极快,不过片刻,她便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腹痛如绞,一口黑血从嘴角溢出,溅在布褂上。
她踉跄着倒下,身体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眼睛却死死盯着桌上的布褂,直到最后一丝气息消失,瞳孔才渐渐涣散。
王忠转过身,看着倒在地上的黑莲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轻轻叹了口气:
“可怜啊……”
王忠叹了一口气,紧接着走到后院柴房,打开门,里面两个孩子正睡得香甜,小的那个还攥着个布偶。
他看着孩子,心里默念:
要怪,就怪你们的父亲,不该走上谋反的路。
他不能让孩子死,黑莲儿死了,这两个孩子就是给锦衣卫的“交代”。
他抬手抹了抹脸,快步走出柴房,对着院外的老仆吩咐:
“看好柴房里的孩子,别让他们乱跑。”
然后便匆匆离开了庄园,只留下满院的寂静,和外堂中渐渐冰冷的尸体。
此刻。
柳溪庄园外的官道上,锦衣卫的百余名骑兵悄然逼近那座藏在柳林深处的庄园。
卢剑星勒住马首,目光扫过庄园四周。
往日里该有老仆巡逻的柳林边缘,此刻竟空无一人。
庄园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的灯笼歪歪斜斜,连门口的石凳都被挪了位置,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不对劲。”
卢剑星的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绣春刀上,声音压得极低。
“王威刚告密,这里就没了值守,怕是有诈。”
他侧头看向沈炼。
“你带五十人从东侧翻墙进去,我带剩下的人走正门,注意警惕,别中了埋伏。”
“明白!”
沈炼点头,翻身下马,带着五十名锦衣卫如狸猫般窜入柳林,刀鞘裹着麻布,连脚步声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卢剑星则提着马鞭,缓缓走向庄园大门。
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王威的反常举动,加上此刻庄园的寂静,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吱呀”一声,虚掩的木门被推开,一股淡淡的腥气扑面而来。
卢剑星举着火把往里走,火光映着院内的景象:
石板路上落着几片枯叶,廊下的鸟笼空着,笼门敞开,显然是被人匆忙丢弃的。
穿过前院,外堂的门帘半垂着,里面隐约能看到一道蜷缩的身影。
“进去看看。”
卢剑星挥手,两名锦衣卫立刻上前,撩开门帘。
火光涌入的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堂内的地上,倒着一个身穿素色衣裙的女子,正是黑莲儿。
她的脸色青紫,嘴角挂着暗红的血沫,手边掉着一个小巧的银瓶,瓶底还残留着几滴暗红的液体,显然是服毒而亡。
“大哥,人已经没气了。”
沈炼探了探黑莲儿的鼻息,沉声禀报。
卢剑星的眉头皱得更紧,目光扫过堂内。
桌上的茶杯还冒着余温,旁边放着半块未吃完的糕点,显然黑莲儿死前还在饮茶,是突然遭遇变故才服毒的。
“灭口……”
他低声呢喃,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除了王威,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对黑莲儿下手,既能杀人灭口,又能借锦衣卫的手“坐实”黑莲儿“畏罪自尽”的假象,好把自己摘干净。
“大哥!里面有活口!”
就在这时,靳一川的声音从内院传来,带着几分急促。
卢剑星立刻转身,快步往里走,只见内院的厢房里,两名锦衣卫正护着两个孩童。
大的不过六岁,小的才四岁,都穿着锦缎小袄,吓得缩在墙角,眼里满是恐惧,正是王国樑的两个儿子。
“还好,孩子还在。”
沈炼松了口气,走到卢剑星身边,声音里带着几分庆幸。
“若是连活口都没了,咱们这趟差事可就真砸了。”
卢剑星却没放松,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些,对着那两个孩童问道:“你们娘呢方才是谁来了”
大一点的孩童眨了眨眼,带着哭腔说道:“不知道,你们是谁”
见这两人什么都不知道,卢剑星心中更沉重了。
他站起身,对靳一川吩咐:
“你立刻带二十人,沿着庄园后的小路追,王威的人肯定没跑远,说不定能抓到活口!
剩下的人,把黑莲儿的尸体收敛好,带着两个孩子,立刻回镇监府复命!”
“属下遵令!”
靳一川领命,立刻带着人往后门追去。
卢剑星则抱起年幼的孩童,沈炼抱着大的,一行人快步走出庄园,马蹄声再次响起,朝着大同府城的方向疾驰。
黑莲儿死了,孩子还在,但这背后的水,比他想的还要深。
没过多久。
大同府城。
镇监府的正堂里,张炜对着一份公文皱眉。
“公公!卢千户派人回来了!”
在这个时候,一名小太监匆匆跑进堂内,手里拿着一封密信。
张炜连忙接过,展开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黑莲儿服毒自尽,两个孩子被拿下,王威的人疑似提前到过庄园灭口。
“好一个王威!”
他猛地将密信拍在案上。
“他这是故意的!先主动告密,再派人灭口,既撇清了自己,又断了咱们的线索,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旁边的亲随太监小心翼翼地问道:
“公公,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派人去抓王威的人”
“抓怎么抓”
张炜冷笑一声。
“王威现在有代王撑腰,又握着兵权,咱们没证据,抓了他的人,只会打草惊蛇,说不定还会逼他反!”
他来回踱步,目光落在案上的笔墨上,突然停下脚步。
“不行,这事必须立刻上报!”
他拿起狼毫笔,飞快地写下两封密信:
一封送往京师,详细说明王威告密、黑莲儿灭口的事情,恳请陛下留意大同局势。
另一封送往宣府,加急递给熊廷弼,措辞恳切,希望他能尽快赶来大同,稳定局面。
“把这两封信用最快的马送出去,京师那封走内府驿道,宣府那封直接交给熊经略的亲卫,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张炜将密信交给亲随太监。
“奴婢明白!”
亲随太监接过密信,匆匆离去。
张炜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满是焦虑。
大同的水,已经越来越深,越来越浑浊了。
王威勾结代王,流民背后有参将撑腰,如今又多了灭口的事端,再这么下去,不等蒙古人来犯,大同自己就要乱了。
“熊廷弼啊熊廷弼,你可一定要快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