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终于彻底停稳,
轮到他们这辆车接受检查了。
车门“哐当”打开,
一股混杂着柴油味、汗味和某种带着肥皂浆洗过的制服味道涌了进来。
两个年轻的边防战警板着脸,
穿着83式警服,
橄榄色中山装上衣的翻领挺括,
红色领章在昏暗的车厢里泛着暗光。
两人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车厢。
“所有人出示证件,依次下车接受检查。”
左边的战警开口。
车厢里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
有人手忙脚乱地在行李中翻找证件,
有人紧张地咽着唾沫。
右边的战警已经踏上了踏板,
帽檐下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大檐帽上的圆形帽徽在车外阳光的反射下闪了闪,
盾牌与五角星的图案格外清晰。
“动作快点,后面还有车等着。”
他催促道。
先下车的男人递上证件时手有些抖,
左边的战警接过,
借着从车窗透进来的光线仔细核对,
拇指摩挲过证件上的照片,
又抬头看了看男人的脸,
反复确认后才递回去,
声音平稳:
“下一个。”
林秀珠像被钉在了原地,
怀里的鸡蛋筐和脚下的胶袋成了巨大的累赘。
她脸色煞白,
手脚冰凉,
大脑却在绝望的边缘疯狂运转。
一个念头,
像黑暗中的火花,
猛地在她脑海里迸现!
极其冒险,
但或许是唯一的生机!
她深吸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带着潮州老屋灶膛里的烟火气,
强行压下了喉咙口的腥甜。
她猛地弯腰,
不是去拿根本不存在的证件,
而是飞快地打开了脚边那个红蓝白格子的胶袋!
手指在染得靛蓝、赭红、鹅黄的布匹间急切的翻找。
对,就是这块!
一块靛蓝的发亮、质地厚实的棉布!
她用力一扯,
将这块布抽了出来,
胡乱地叠成一小方块,
紧紧攥在手心。
“你好,同志,请出示你的边防证!”
“喂!!”
“叫你呢!”
“磨蹭什么?”
“你的证件呢!”
一个边防警察已经走到了她座位旁边,
站的笔直笔直的,
不耐烦地用警棍敲了敲椅背。
林秀珠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猛地抬起头,
脸上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
她努力模仿着堂姐林红苑那风风火火、
不容置疑的神情和语气,
刻意拔高了声调,
带着一种“我很忙别耽误我”的急促感,
用尽量清晰的普通话说:
“同志!对唔住!”
“我是来送布样的!”
“我堂姐林红苑在罗湖电子大厦后面开了个成衣厂!”
“就等着我这批新染的布打版呢!”
“着急得很!”
“早上走得急,证件……证件忘在我堂姐家里了!”
“她就在前面的路口等我接货!”
“你看,这是新染的样品布,靛青的,给国外客户的!”
她的语速很快,
像倒豆子一样,
努力掩盖声音里的颤抖。
与此同时,
她将手里那块叠好的靛蓝色布块,
像捧着一份重要文件一样,
急切的、带着点不由分说的意味,
往边防战警眼皮底下递了递。
她的动作幅度很大,
甚至不小心蹭到了边防战警的手臂。
那边防战警被她突如其来的“理直气壮”和递到眼前的布料弄得愣了一下,
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皱起了眉。
车厢里还没下去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看着她这近乎疯狂的举动。
“布样?”
边防战警狐疑地打量着林秀珠,
“真的是国外订单?”。
她身上那件半旧的碎花衬衫,
脚上沾着泥的塑料凉鞋,
还有怀里那筐用报纸包着的鸡蛋,
都和她口中“电子大厦后面开成衣厂”的堂姐显得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