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十年代潮汕乡村,
座机是真正的“稀罕物”。
整个村子里,
只有村部办公室摆着一部红色的摇柄电话,
机身沉甸甸的,
连着螺旋状的电话线,
像条沉默的铁蛇蜷在木桌上。
这电话是村里与外界联系的唯一“专线”,
平时用红布盖着,
锁在带玻璃门的柜子里,
只有村干部通知开会、
或是哪家有紧急大事。
比如有人在外头生了急病、
或是部队来的征兵消息,
才能由村干部开锁接通。
要打个电话得先摇动摇柄,
对着话筒喊“接公社总机”,
等总机话务员慢悠悠接了线,
再报出要转的村子或单位,
往往要等上半天才通。
有回隔壁邻居家的儿子在深圳打工摔断了腿,
家里人急得直跺脚,
村干部摇了半天才接通镇卫生院,
话筒里“滋滋”的电流声比人声还大,
喊得满屋子人都听见了,
末了放下电话,
听筒上全是汗。
张春兰抓起红色听筒,
手抖得厉害,
声音发颤:
“喂?喂?是……是秀珠吗?”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林秀珠清脆的声音,
而是堂侄女林红苑带着又急又慌的潮州话,
声音很大,
连旁边的林文哲都隐约听到了。
“二婶!我是红苑啊!”
林红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心,
“我天光早就去车站等咯!”
“从潮州来个许班车,人都走光咯,”
“也没看着秀珠个影!”
“我问了车站个人,也问了司机,”
“他说无注意到一个挈鸡蛋筐同布袋个后生妹落车!”
“二婶,她……她是毋是根本无上车?”
“抑是路上出乜事?”
“这下怎呢办啊!”
林红苑的话像一道惊雷,
狠狠劈在张春兰头上。
她眼前一黑,
身体晃了晃,
全靠扶着桌子才没倒下去。
耳朵里嗡嗡作响,
林红苑后面焦急的询问,
她都听不清了。
出事了?
这几个字眼像淬了毒的针,
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瞬间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红苑……你……你确定?”
张春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她……怎么会……怎么会不见了?”
她语无伦次,巨大的自责感将她吞没。
她应该陪着自己女儿去的!
不!
她压根就不该让女儿出去做生意!
她才18岁,
还在读高二!
她的学习成绩那么好!
她应该去考大学的!
如果……
如果秀珠真的出点什么事。
张春兰恨不得刮自己几个响亮的大耳光!
“二婶!我确定啊!”
“车站就那么点大地方,我里里外外都找遍了!”
“也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见到!”
“二婶,你快想想,她会不会跟别人走了?”
“还是边防证有问题,人被卡在南头检查站了?”
林红苑的声音越说越急。
“边防证……”
张春兰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张春兰想起来了,
之前侄女打电话来,
确实说到了要去办边防证。
去年,
村里刚动员大家办了身份证。
她还以为就这个证件就可以了。
张春兰文化水平不高,
根本分不清边防证和身份证有什么区别!
她叮嘱了所有琐碎,
偏偏忘记了跟女儿说要办边防证!
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间将她淹没。
她甚至没力气再说什么,
只是握着听筒,
浑身冰冷,
下一秒就陷入无边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