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
巨大的塔吊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
偶尔发出一两声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声。
更近的地方,
是各种机器的低吼和间歇性的敲打声,
分不清来源。
偶尔几声粗野的、
带着浓重外地口音的吆喝或争吵刺破夜的喧嚣,
又很快被更大的轰鸣吞没。
更远处,
一排排低矮的工棚像匍匐的虫豸,
只有零星几扇窗户透出昏黄如豆的灯火,
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渺小而遥远。
这里不是深圳,
是深圳边缘啃噬出来的伤口,
是机遇与危险并生的蛮荒之地。
手臂和腿上被铁丝网刮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汗水和灰尘混合着渗入细小的伤口,
像无数根细针在扎。
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
在她空空如也的胃里狠狠抓挠、翻搅,
带来一阵阵令人眩晕的虚弱。
她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
喉咙里像堵了一把滚烫的沙子。
恐惧如同扎人的藤蔓,
缠绕着她的心脏,
越收越紧。
更深的绝望来自对家里的担忧。
如果她死在这里,
或者被抓住遣返,
家里怎么办?
纸条也丢了,
怎么找堂姐?
村里的电话,
她倒还记得。
但是外面到处都是找她的人,
去哪里打电话?
更何况,
现在如果被抓到了,
肯定不是遣返那么简单了。
刚战警都开枪了!
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摸索着,
小心翼翼地捏出一颗乌橄榄。
她把它含进嘴里,
用力一咬。
一股极其强烈的咸涩瞬间席卷了口腔,
刺激得她眉头紧锁,
眼泪流得更凶。
但这极致的咸涩过后,
一丝悠长的甘甜缓缓从舌根泛起,
如同干涸河床上渗出的清泉。
这熟悉的味道,
是母亲的手,
是晒谷场的阳光,
是潮州老屋灶膛里的烟火气。
“不能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
刺破了绝望的浓雾。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
透过水泥管口,
再次谨慎地观察外面。
不远处,
一个用竹竿和破帆布搭成的简陋棚子透出光亮,
似乎是工地的食堂,
此刻正有几个工人模样的人在收拾碗筷和桌椅,
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一个系着油腻围裙的胖大婶正在收拾桌子上那几个不锈钢脸盆,
里面明显装着没吃完的食物。
那诱人的香气,
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林秀珠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嗯……
好像是鸡蛋炒米粉的味道!
林秀珠肚子里的馋虫被勾得蠢蠢欲动。
她盯着那个方向,
舔了舔嘴唇,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她还有布,
也许……
也许可以用一匹布,
换一点吃的?
求生的渴望压倒了恐惧和羞耻。
她颤抖着手,
在胶袋里摸索,
最终挑了一块靛蓝的最为纯正鲜亮的布样。
她拿剪刀剪了两米,
足够做一件衣服了。
她把布紧紧攥在手心,
仿佛攥着最后的希望。
然后,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弓着腰,
尽量利用阴影和杂物的掩护,
一点点挪向那个亮着灯光的食堂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