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认识的几个船员老乡去下海去做生意了……”
“不行!”
黄佩珊斩钉截铁地打断他,
语气不容置疑,
“跑船是辛苦,但好歹是门正经工作,能见识世界,还有奔头。”
“你还太小,做生意不适合你!”
“家栋,你不知道,这个世界很复杂的。”
“外面的人,你都不知道他是人是鬼……”
“我读夜校就是想以后……”
她深吸一口气,
眼睛亮了起来,
“等姐学会了!以后咱们自己开个小铺子,就能帮人修收音机、电视机。”
“虽然不能赚大钱!”
“但至少不用再看工头脸色,不用再担心扣工钱,也不用日夜颠倒上夜班了。”
“以后你就来帮姐!”
黄家栋想象着姐姐描述的画面,
喉咙滚动了一下。
自从阿爸车祸去世,
阿妈又跟着人跑了。
他们两姐弟就相依为命,
阿姐的成绩一直很好,
学习能力也强。
要不是当年的那场变故,
说不定,
阿姐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
只能说世事无常,
造化弄人。
他忽然放下筷子,
一把抓过脚边的帆布包,
拉开拉链,
使劲往里掏,
发出书本和铁盒碰撞的声响,
然后献宝似的把一本厚厚的书塞到姐姐怀里:
“姐!你看这个!差点忘了!”
黄佩珊低头,
一本簇新的硬壳书露了出来,
深蓝色的封面上印着如同迷宫般的电路图,
几个醒目的英文单词
书页散发着新鲜的油墨味。
“我托香港的老水手帮忙买的,排了好长的队!”
“他说现在学这个最吃香,以后修电脑都靠它!”
黄家栋挠着后脑勺,
笑得有点憨,
又带着点自豪,
“虽然上面这些弯弯绕绕的线我看着就头晕,”
“但阿姐你肯定行!你从小就手巧脑子活!”
黄佩珊的手指有些颤抖,
轻轻抚过那光滑微凉的书脊,
指尖感受着清晰的压印字体。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
鼻尖发酸。
四年前,
她刚满十六岁,
刚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
原本前途一片大好,
阿爸出车祸的噩耗就传来。
阿妈……
算了,
不提那个狠心的女人也罢了。
她用了四年的时间,
才说服自己,
这个世界上,
确实有妈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简单“算了”两个字,
是她对自己说的……
不是选择原谅,
而是选择放过自己。
她撕掉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
背着个破帆布包,
攥着仅有的几十块钱,
孤身一人来到深圳。
第一晚,
就在工厂区那个黑黢黢的天桥底下,
抱着包睡了半宿。
现在,
眼前这个晒得黝黑、肩膀宽阔的青年,
已经是个能独自面对风浪的水手了。
“快吃吧,别光顾着说话,凉了油就凝住了,不好吃了。”
她使劲眨了眨眼,
把那股湿意逼回去,
把自己碗里剩下的牛肉一片不剩地全拨到弟弟碗里,
“等吃完饭,我带你去人民路的小商品城逛逛。”
“听说那里什么都有,可热闹了。”
“我给你买几件新衣服和新裤子……”
黄家栋用力地点头,
不再说话,
端起碗,
埋头大口大口地扒拉着粿条和牛肉,
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吃得又快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