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汕头的快上车!五分钟后开车!”
她慌忙抱起念安往车跑,
旗袍开衩处被台阶勾出个小口,
也顾不上了。
车厢里像个蒸笼,
蓝布座椅上沾着不明污渍。
许曼卿把念安塞在靠窗的位置,
自己在过道旁站定。
颠簸了六个钟头,
车终于在汕头老城区的车站停下。
许曼卿抱着熟睡的念安,
踩着青石板往骑楼走。
“许记商行”的铜环在暮色里闪着光,
她刚要抬手,
门就从里面拉开。
许宗庆穿着浆洗挺括的马褂,
手里还攥着算盘,
看见女儿的瞬间,
算珠“啪”地落回原位。
“阿爸。”
许曼卿的声音被风吹得发飘。
许宗庆侧身让她们进门,
目光扫过女儿泛白的脸和念安额角的汗,
没多问,
只把算盘往账桌上一放:
“先洗把脸,你阿妈今天炖了花胶汤。”
里屋的门帘“哗啦”掀开,
母亲周玉君端着汤碗出来,
瓷勺碰着碗沿叮当响:
“曼卿?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看清女儿眼底的红血丝,
汤碗差点脱手,
“是不是陈家欺负你了?”
许曼卿把念安放在藤椅上,
刚要开口,
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她抽噎着说陈家要过继念安的事,
说到陈敬棠那句“女人最大的本事是生儿子”时,
母亲的手紧紧攥住了桌布,
指节泛白。
“荒唐!”
许宗庆突然拍了下桌子,
账册上的算盘珠震得乱响,
“我许宗庆的女儿,七岁就能替商行算清三笔坏账,难道就只配给人当生育工具?”
他拉开抽屉翻出个铁皮盒,
里面是曼卿小时候得的算术奖状,
“陈家要是容不下你,咱就回来!商行的账正缺个细心人核对。”
母亲往曼卿碗里舀花胶,
泪珠掉进汤里:
“你大哥上午还来电话,说香港那边要一批潮绣订单,正愁没人跟深圳的厂家对接。你在那边待过,熟门熟路的。”
念安被吵醒,
揉着眼睛喊“外公”“外婆”。
许宗庆把外孙女抱到膝头,
从糖罐里摸出颗大白兔糖:
“念安乖,外公教你打算盘。”
掌灯时分,巷子里飘着各家饭菜香,
许家屋里更是暖融融的。
红木方桌中间架着铜炉,
清汤锅底咕嘟冒泡,
几片白萝卜在汤里翻涌,
旁边竹筐里码着鲜切的吊龙、匙柄,红白相间的肉卷沾着细碎的冰碴,
还带着刚从肉案上下来的清爽气。
许文磊带着朱珊珊进门时,
正撞见五岁的儿子小宇趴在桌边,
小手扒着木桌沿,
举着半块炸普宁豆干往陈念安嘴边递。
“安安,你吃,阿嬷炸的,脆!”
念安笑着弯下腰,
轻轻咬了一小口,
豆干的咸香混着热油气散开,
她伸手揉了揉自己软乎乎的头发:
奶声奶气道:“真好吃,谢谢小宇哥哥。”
小宇咧开嘴笑,
露出两颗刚冒头的小虎牙,
又颠颠地跑去灶边,
拉着奶奶的衣角要再拿一块。
屋里的热闹劲儿没散,
朱珊珊刚把围巾解下来,
眼尖就瞥见公公正坐在角落的竹椅上,
手里捏着算盘,
许曼卿站在旁边,
眼圈还有点红。
周玉君从厨房出来,
把先前陈家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话还没讲完,
朱珊珊“啪”地把皮包往桌上一放,
铜炉里的汤溅起两滴小水花,
她嗓门亮堂:
“这陈家也太欺负人了!”
“不仅反对你去村委算账,还想把亲生孙女送给乡下亲戚!”
她伸手拉过陈念安的手,掌心暖乎乎的,
“曼卿你别怕,就在娘家待着!”
“大清早亡了!”
“还搞只有儿子才能继承家业那一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