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校的荧光灯明晃晃地照着,把《企业财务会计》的每一行字都照得清清楚楚。
许曼卿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资产负债表”那几个大字,耳朵里听着讲师带着口音的解说,心思却一下飞回了大东村。
煤油灯下,她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对补偿款的日子,竟比眼前的粉笔声还要真切。
“曼卿姐,‘所有者权益’这说的是啥呀?”
林秀珠小声地问,指尖在书上按出一个小小的凹痕。
她怀里还揣着纺织课的教材,书页边写满了关于染布花样的笔记,比这些深奥的会计名词亲切多了。
许曼卿回过神来,顺手扯过一张草稿纸,三两笔画了个等号:
“你就想成是咱们摆摊的本钱,加上挣来的辛苦钱,再减掉欠人家的,剩下的就是咱们自己的。比方说你那些染布的家伙事是本钱,卖布挣的是利,加在一起,可不就是你的‘权益’?”
黄佩珊也凑了过来,拿笔在“固定资产”那行字上画了个圈:
“那我修电器用的螺丝刀、万用表算不算?张师傅说我那块表值两百多哩!”
“当然算!”
许曼卿笑了,
“但凡能用上一年以上的,都能算。等咱们真把店开起来,桌椅、机器,样样都要记在这儿。”
正说着,讲师拍了拍手:“现在分组讨论,‘个体创业的核心财务逻辑’,每组选一个人发言。”
教室里一下子闹腾起来,桌椅吱呀响,人声嗡嗡。
许曼卿她们组里还有两个男生,刚提到想结合潮汕手艺和贸易聊聊。
那个穿夹克的男生就嗤得一声笑了:“女的创什么业?账算得明白就不错了,还谈逻辑?”
他旁边的瘦高个也跟着帮腔:“就是,潮汕女人不都在家带娃煮饭吗?出来抛头露面已经够新鲜了,还想做老板?”
黄佩珊一听就拍了桌子:
“你说什么?我在电子厂修配件,多少男的搞不定的机器都得找我!上个月光修录音机我就挣了这个数,顶你两月工资!”
林秀珠也攥紧了课本,声音不大却挺得直直的:
“我阿嬷靠染布养大五个子女,我现在东门摆摊,手染的布比厂货卖得还快。女人靠手艺吃饭,哪点不行?”
许曼卿一手一个按住她们,目光清亮地看向全场:
“同学你怕是不知道,香港李嘉诚先生的母亲庄女士早年就是做手工贴补家用;深圳多少电子厂的女主管,都是从流水线一步步拼上来的。潮汕人做生意讲‘团结’,可从没说不带女人。”
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唰唰写下“成本控制”四个字:
“要说创业,我们女人更懂一分一厘怎么省。秀珠染布,靛蓝草每缸用几克都掐得准;佩珊修电器,零件损耗比旁人省三成。”
“这都是实打实的财务优势。上月我帮朋友理清积压库存及时止损,这不叫财务逻辑叫什么?”
教室里渐渐静了下来,不少女同学朝她们点头。
讲师也推推眼镜,示意她继续说。
许曼卿索性走到讲台前:
“深圳遍地是机会,前些天石云聪先生还说海南开发热,多少女老板带建材闯码头。”
“我们三个,一个懂账、一个懂修、一个懂卖,合起来就是现成的创业班底,凭什么不成?”
“说得好!”
门口突然传来鼓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