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京城的十月不比江南,有着青山隐隐、绿水迢迢的景象,树头的叶子都已经凋谢,出门都得穿棉衣了。
太子却约我出去踏青,我竟不知这个时节外头居然有青可踏,但也不好推脱,只好应允了。
我从小便是太子的伴读,深知此人性格,他素来喜欢热闹,恐怕不仅仅是喊我去踏青。果然,到了郊外放鹤亭,那边已经有二三十人在温酒炙肉。
一眼望去,除了与太子玩得比较好的几个郡王、世子之外,几乎都是今年春闱的进士。
太子见了我,远远地便招手:“存一,你来啦?快快进来,竟然迟了,你先自罚三杯!”
旁人也招呼着,其中还有几人过来拉我胳膊,笑着说吆喝道:“状元郎来了,还不快上酒!”
四王爷倒了酒来,递到我的面前。
我素来不喜欢与生人有肢体接触,一些新进士虽是与我同年,但总归不熟悉。我便不着痕迹地拂去他们拉扯的手,自己去接了王爷下的酒,仰头喝了。
众人聚在一起,也不谈论国事,不过是对对子、行酒令、作诗而已。
我三岁诵读《大学》,五岁吟咏屈骚,十岁便以诗才闻名京城,这种游戏早已经不在话下,偶觉无聊。
既然他们要玩,我便奉陪。为免众人尴尬,我随便做了几首诗充数。
那日,众人兴致颇高,诗兴大发。品评别人诗词这种事情吃力不讨好,我早就不做了,便专心吃烤鹿肉。吃到一半,太子唤我:“存一,孤刚刚作了这诗,大家都说好。你诗才最高,你且瞧瞧哪里需要改?”
我看了看,写的一般。但太子毕竟是太子,平易近人是不假,面子还是要的,我只好挑几个写的还不错的地方夸了几句。
闹了半日,终于结束了,众人心满意足地回家。太子亲切地拉着我,要我坐他的马车回去。
太子与我确实亲近。
我们二人自小一起读书,我不是皇室子弟,他待我比待他兄弟们还要亲近些。他希望将来我可以辅佐他,我们二人要做明君贤臣,就像我爹和他爹一样。
马车中并无旁人,太子问我:“存一,孤刚才那首诗究竟如何?”
我说:“请殿下恕罪,臣不敢诓骗您,诗确实一般。殿下若是想做好诗,不妨再去读一读杜工部的集子。”
太子又气又笑,无奈道:“哪里比得上你有才华,出口成章,都是好诗。你别以为孤没看出来,今天你作诗十分敷衍,怕是让着我们吧?”
“老天垂怜,让臣得此大才,便是为了辅佐殿下成为一代明君的。”
“哈哈哈,你也太会说话了。”太子忽然收敛了笑容,“对了,孤方才想起一事来。昨日你父亲来宫里,说是今年要回乡,不在京城过年了?”
“确有此事。来京之后已有十余年不曾回含州城。祖父年迈,父亲预备带我回宗祠行加冠礼,以解祖父舐犊之情。”我笑了笑,“我四岁前是由祖父祖母照顾的,儿时记忆虽不清晰,却也可觉老人慈爱之心。”
父亲原是含州城州牧之子,自南国子监考入进士科便留京任官。我原先养在祖父祖母膝下,被父亲接到京城来之后,除了大爷爷去世回去一趟,再没有回含州城了。
“哎?你不是办过冠礼了吗?不过回去再办一次也无妨,老人家也会开心些。”
我是六月里的生辰,今年夏天刚满二十岁。我朝规矩,满二十岁之前不得入朝为官,春闱之后,虽然我还未足岁,但圣上亲自主持,为我加冠,赐字“存一”,而后我便以状元身份入仕翰林院,一时风光无限。
如今回家再办一次冠礼,也不算乱了规矩。
太子又说:“孤听说,令祖是与程公同年的探花郎,当年也是名臣,后来离京任含州州牧,治理一方,政通人和。这次你回去,代孤问候张公身体。孤略备薄礼,以表敬意,稍后派人送到府上。”
我向太子一拱手:“如此,臣代祖父谢过殿下了。”
【二】
京城里显赫的家族无不是家大业大,丞相府却是人丁稀薄。家中宅子很大,除了仆人之外,只有我、父亲、槿娘几人。
这次回含州,父亲与我带着几名家仆,槿娘没有同行。
“爹,为何不让槿娘同行?皇上虽然派了卫队随行,但您的饮食起居还是身边人照顾比较好。”
“无妨。家中总要留人照看。”
我便不再置喙。父亲对木槿虽然很好,情感上似乎总是淡淡的,大约是一直放不下我母亲。
家中祖籍在含州,也是当地显贵的世族大家。我的祖父是含州城的州牧,任官近三十年,宅子虽然比不上京中豪华,却也还算不错。
我被安排在中院的后堂。拜见了祖父祖母等长辈之后,春山叔陪着父亲与祖父祖母说话,管家带着我到了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