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院子,自满月门进去,看见院中种着两株月桂树,正屋是卧房,西侧是书房,东侧是澡房等,东边过厅处还有一丛竹子,颜色鲜碧,煞是好看。
袁管家说:“少爷,这里是孤吟轩,早先令尊便住在这里。屋子已经提前收拾好了,不比京中豪华,还请少爷将就几天。”
我说:“这院子不大,却很雅致,我甚喜欢。多谢袁管家了。”
袁管家告退之际,我问了一句,我母亲从前也是住在这里的吗?
他却诡异地沉默了。
“怎么?”
“回少爷的话,自然是如此。”
我又问,她从前住在这院子里时,可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
“回小少爷,故少夫人住在这里的时候,一开始喜欢制衣绣花、看戏听曲,后来喜欢种花种草,读书写字。”
目光所及便有几片花圃,只是因为久久无人打理,早已杂草丛生。若是母亲还在此处,水晶帘动微风起之时,必然是满架蔷薇一院香吧。
“少爷您收拾好之后还需去拜见长房夫人和您的三叔三婶。要是没事,小的先告退了。”
我点点头。
待袁管家离开,我便简单收拾了东西,而后去了书房。方才他说我母亲喜欢读书写字,大约会用书房吧。
书房的布置很简单,父亲离开之后没怎么动过,就连书案上的笔墨纸砚都是按照父亲的习惯来摆放的。
我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特别的,便准备离开。
刚刚转身,无意间注意到角落里一个精致的箱子,我竟然鬼斧神差地走过去打开了箱子。在这个普普通通的书房里,这个箱子实在是太突兀了。
箱子大约三尺见方、两尺高,并没锁。打开之后,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一些习字帖子,看纸张的颜色,确实有些年头了,保存得很用心。
我取了最上面一张拿在手里看,不由地吃了一惊。
纸上写的不过是寻常诗词,但字写得极好,和我惯用的一样是瘦金体,笔迹劲瘦而藏锋,字形俊朗且舒展。我一向自恃当世瘦金体名家,箱子里的习字纸甚至在我之上。
再往下看,一箱子习字纸上几乎都是一样的字迹。
细看这纸上字迹,大约是出自女子之手……难道是我的母亲?一个女子能有这样好的书法,确实配得上父亲多年的痴情,确实生得出我这样的儿子。
父亲甚少提起母亲。
早先皇上要给父亲赐婚时,他坚持不许,说,臣少年时深爱过一个人,早就发下一辈子的誓愿,非她不娶。奈何情深缘浅,红颜薄命,我留不住她的性命,能为她留下的只有正妻之位,略表我心。况臣心中已有他人,实在不忍见京中妙龄女子嫁给我空耗年华。
我那时候年少,还不懂得父亲话中深意,便去问春山叔。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自然是因为你母亲。”
春山叔似乎不大喜欢我母亲,也不愿多提。
我从大人们的只言片语中知道,母亲是含州城的世家小姐,姿容窈窕,才华横溢,只可惜红颜薄命,年纪轻轻便病逝了。
父亲一直放不下她,便为她终身不娶,只留了一个小妾在身边伺候。
父亲虽然不提,但我知道他深爱母亲到何种地步。他甚少醉酒,也甚少生病,可是每每到了意识模糊时,口中呓语,喊的都是“阿南”。
是我母亲的闺名。
他待槿娘温柔体贴,几乎是有求必应,却始终少了几分真心。
其实,槿娘多年未孕也是因为我。父亲说,他只要我一个孩子就足够,我觉得没必要,但父亲执意如此,我便随他去了,左右我也不需要弟弟妹妹。
槿娘没有怨恨父亲,一直感念着张家的救命之恩,待我很好,可我总是念着我自己的生母。
心里一直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举止大方,才华出众,笑起来格外好看。我着实好奇,能让父亲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此时此刻,站在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手中拿着她的笔墨,自诩镇定如我也觉得十分奇妙。
那个生育我的女子本该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却与我疏远至此,我没有见过她,我不知道她的喜恶。
我甚至不知道,她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