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头的荒地比老屋那边更显荒凉。
月光在这里都显得吝啬,被浓重的夜雾切割得支离破碎。
一座破败不堪的戏楼轮廓,如同巨兽的骨骸,沉默地矗立在荒草丛中。
仅仅是靠近,一股混合着焦糊、腐朽和浓烈怨念的气息就扑面而来,让我体内的水煞都躁动了一下,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
黄十二郎紧紧跟在我脚边,此刻它不再是之前那副油滑跳脱的小丫头形象,而是恢复了黄鼠狼的本体,皮毛紧绷,一双小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警惕的精光,动作间透着一股与这弱小外形不符的老练和凝重。
“小娘子,就是这儿了……这地方的怨气,几十年了都没散干净,反而成了聚阴的巢穴。”它声音低沉,带着显而易见的忌惮。
“必须进去。”我握紧手中的“胡家”木雕,它能让我在浓重的怨秽之气中保持一丝清明。
奶奶用血字指引这里,玉瑶在这里,答案一定在这里。
我们拨开及腰的荒草,小心翼翼地向戏台靠近。
脚下的碎砖瓦砾发出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历史的残骸上。
戏台比远看更加残破,一根被烧得焦黑的柱子歪斜地立着,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抓挠的痕迹。
我尝试调动眉心的“门钥”,将微弱的感知力延伸出去。
刹那间,眼前的景象扭曲!残破的光影碎片叠加——飘扬的水袖、模糊的唱腔、晃动的灯火……以及最后瞬间爆发的、吞噬一切的烈焰和凄厉惨叫!
强烈的绝望、痛苦、不甘……如同潮水般涌向我,我闷哼一声,倒退半步。
“小心!”黄十二郎低呼一声,下意识人立而起,前爪做出一个虚扶的动作。
那一瞬间,它身上那股市井油滑之气荡然无存,流露出一种经历风霜后的沉稳。
它似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立刻又伏低身子,但眼神中的担忧未褪。
我稳住心神,看了它一眼,这一路走来,它虽然怕死,但关键时总在尽力帮我,而且对许多陈年旧事知之甚详……一个念头突然闪过。
“黄十二郎,”我盯着它,缓缓开口,“我们……是不是以前就见过?在我刚回村的时候?”
黄十二郎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小眼睛躲闪着我的目光,支支吾吾:“这个……小娘子您说笑了,小的之前一直在山里修行,最近才……”
“我回来的第一天晚上,”我打断它,语气肯定,“在奶奶的遗像前,再老屋一直叫我‘三姑娘’的那个。”
空气仿佛凝固了。
黄十二郎沉默了几秒,然后,它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长长地、拟人化地叹了口气。
它没有再维持那个小丫头的化形,而是就保持着黄鼠狼的本体,人立起来,小爪子背在身后,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唉……到底还是瞒不过您。”它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尖细,却多了几分沧桑和坦然,“没错,司家三姑娘,那晚确实是老朽。”
老朽?它自称老朽?
我心中一震,仔细打量它。
此刻的它,虽然依旧是黄鼠狼的外形,但那眼神、那气度,与之前那个蹦蹦跳跳的“黄小仙”判若两人!
“你……你一直……”我有些难以置信。
“化身千万,不过是皮毛伎俩,为了行事方便,也为了……避开某些耳目。”黄十二郎(或许现在该称它黄老仙?)语气低沉,“司婆婆于我有大恩,她临终前最放不下的就是您。
她算到您命中有此一劫,也料到那一位(它指了指墨玄可能存在的方向)会因契约而来,但变数太大,她放心不下。”
“所以那晚你现身示警,后来又以不同的面貌接近我,是想在暗中完成奶奶的托付?”我明白了过来,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从一开始,就有“人”在奶奶的安排下看着我。
“是,也不全是。”黄十二郎摇摇头,“司婆婆只托我关键时刻护您一二,并未让我介入太深。
是老朽……看您一步步被卷入这漩涡,像极了当年的司婆婆,心中不忍。
再加上您身上这水煞……此事关乎的,早已不止您一人之生死,而是牵动了此地几十年的一桩公案。
老朽虽道行浅薄,却也做不到袖手旁观了。”
它看向那焦黑的戏台,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和痛惜:“这戏楼里的怨,水库下的煞,还有您司家背负的契约……这一切,该有个了断了。”
这一刻,我彻底明白了。
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黄十二郎”,一个修行多年、知恩图报、看透世情的黄仙。
之前的种种油滑跳脱,不过是它的伪装。
“多谢……黄老。”我郑重地道谢。
在这孤立无援的境地,知道从一开始就有一位“旧人”在暗中关注,心中莫名多了一丝暖意和底气。
黄十二郎摆了摆爪子:“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
三姑娘,集中精神,您要找的答案,就在这戏台上了。
老朽为您护法,但能否唤醒她,问出真相,还得靠您自己。”
我点了点头,将所有杂念抛开,再次将全部心神沉入“门钥”,走向戏台中央,在心中发出最强烈的呼唤:
“玉瑶……姐姐来了……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仿佛回应我的呼唤,周围的温度骤然降得更低!戏台上的残影碎片疯狂闪烁、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