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落座,很快,大盆的酱骨头、清爽的拍黄瓜、油炸花生米和几坛浊酒就摆了上来。
陈洛毫不客气,抓起一根骨头就啃,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招呼:“吃啊!都愣着干嘛?跟自己肚子过不去?别看这店小,味道正!实惠!比那什么之前桂林的醉仙楼强多了!”
李御史等人看着这简陋却热气腾腾的酒菜,再看着陈洛那毫无架子的吃相,心中那股子因为朝堂惊变而产生的紧张和后怕,竟然奇异地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融融的,近乎于“与有荣焉”的激动。
杨业啃着骨头,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陈大人,陛下虽然下旨召靖江王入京了,可……可这‘自辨’二字,恐怕此事恐怕还有反复啊?”
王主事也忧心忡忡地点头:“是啊大人,王爷毕竟是天潢贵胄,陛下又极重亲情,万一……”
李御史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担忧也同样明显。
陈洛正啃骨头啃得欢,闻言头也不抬,嗤笑一声:“反复?万一?有啥好怕的?”
他猛地灌了一口劣质烧刀子,辣得龇牙咧嘴,却浑不在意地一抹嘴。
“证据确凿,民怨沸腾,他朱守谦还能把黑的说成白的?陛下就算再想护短,他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他能把自己亲手写的《大诰》当擦屁股纸?”
他拿起一根骨头,敲了敲碗边,发出清脆的响声,脸上是一种混不吝的笃定。
“放心吧!这事儿啊,铁板钉钉了!他靖江王这次要是不脱层皮,老子……呃,本官的名字倒过来写!”
他这话说得轻松写意,仿佛在讨论今天骨头炖得烂不烂,而不是在议论一位亲王的下场。
但实际上,陈洛不是小孩,这封建王朝,朱元璋或许真不能对靖江王怎么做,这自辩其实都明示陈洛,他不可能真处理靖江王。
所以这次做任务,那这三阶段的钱,陈洛内心其实也没谱。
他说了那么多道理,但你跑到古代和一个皇帝讲公道,讲道理?
他朱元璋是封建中最独裁的封建头子,能听进去吗?
现在让靖江王回京城,那已经是最后的让步了,自辩一下,最后搞不好还是和历史上一样,狗屎的靖江王只被废了爵位,贬为庶人,又被送凤阳里种田,被管教了一段时间,然后他妈的,第二次又恢复爵位,送云南去霍霍百姓了。
你说朱元璋他是人吗?
陈洛一脸轻佻,实则内心很清楚,这一次死谏,多少真动了情,真有了为百姓做事的想法。
靖江王的下场……啧,很难改变啊。
而李御史等人听得的是心惊肉跳,却又被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强大自信所感染。
杨业也在吃肉时,又小心翼翼地问:“那……那大人您呢?您这次可是把王爷往死里得罪了,就算王爷伏法,陛下他……他会不会……”
杨胖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小脸煞白。
“我?”
陈洛终于抬起头,嘴里还叼着块肉,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甚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不屑?
“嘿!我说胖子,你怎么老惦记我死不死啊?死有什么可怕的?”
他放下骨头,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表情不像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倒像是在分享什么街头巷尾的趣闻。
“哥几个,我跟你们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他声音更低,更带着点神秘的意味。
“这人生在世啊,活的就是个痛快,就是个问心无愧!该说的话说了,该做的事做了,对得起这身官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那就够了!”
“至于死活?”他嗤笑一声,拿起酒碗又灌了一大口,哈出一口酒气,眼神却亮得惊人,“还是本官当初在桂林驿站说的,脑袋掉了就碗大个疤而已!二十年后,还他娘的又是一条好汉!说不定下辈子投胎,还能换个活法,尝尝当富家翁的滋味呢?总比现在强!”
他还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洒脱和不羁。
实话说……
陈大人,你不是又喝醉了吧?
但陈洛的话还没完事呢。
“所以啊,你们都不用替我操心!我陈洛就烂命一条,死都不怕,还怕他靖江王?还怕陛下秋后算账?哼!能用自己的小命,换一个王爷伏法,换桂林百姓出口恶气,换朝廷法度不成了笑话,这买卖,太值了!血赚不亏!”
“噗——!”
李御史听着这极为现代话的回应,当场把刚喝进嘴的一口酒全喷了出来,呛得满脸通红。
王主事手里的骨头都啪嗒的掉在桌上,张着嘴,傻傻地看着陈洛。
杨业更是直接石化,胖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
几个锦衣卫手里的花生米都忘了嚼。
值了?
血赚不亏?
用自己的命换王爷伏法是血赚?!
这、这到底是何等惊世骇俗的价值观?何等豁达……不,是何等疯狂的生死观?!
但真能换成吗?
几个人又抬头看看陈洛,看着他那喝酒后脸越来越红,但脸上多少有种——老子早就不想活了,死前干票大的简直完美的陶醉表情。
刚刚平复下去的热血却再次轰然冲上头顶,眼睛都红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陈大人他根本就不是莽撞!他不是傻!他是早就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了!
他从接下这趟差事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要活着回来!
他是在用他自己的命,去填平那条通往正义和公理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