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陈洛可不管扯不扯，这饭吃完，要呈给朱元璋的条子，那顺手就给了锦衣卫兄弟们，他们并没有喝酒，就是吃了点菜。
此刻拿着这条，脸上还有一副敬佩，以及……一点点迷茫？
这条真给朱元璋吗？
然后。
不久之后。
紫禁城的偏殿内。
朱元璋此时处理万奏折，整个人还在想白日里奉天殿上那一幕幕，尤其是陈洛那混账小子字字诛心，却又句句在理的诘问，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挥之不去啊。
“初心……公天下……百姓的草……朱家的苗……”
他喃喃自语，眉头锁成了一个大疙瘩，心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湿透的茅草，又堵又闷，还带着点被戳破心思的恼羞成怒。
“这杀才！这杀才……！”他咬牙切齿地低声骂着，可骂来骂去，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词。
他能听进去陈洛的话吗？
听进去个屁！
陈洛几次马甲谏言，唯独听进去的只有灭佛富国的法子，用了另一个角度去灭佛抄寺庙的钱了。
什么高薪养廉，他都没当回事，高薪要能养廉，那就是个狗屁！
世家当时不反驳，他自然明白，他皇帝老儿给他们涨工资，那钱是跑他们兜里，谁也不会嫌弃钱少的。
贪腐的官吏可能还更开心，这还多赚一笔钱啊。
“都是狗屁！”
朱元璋自然不知道几个谏言求死的人都是陈洛，但越想越气，此次陈洛去桂林这一遭，这在奉天殿上质问的话，他也是越想越气。
陈洛那小子是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甚至把他最不愿面对自己的内心，那里面的一点私心都晾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他朱元璋能从一个放牛娃、小沙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除了狠，自然也不缺脑子。
他何尝不知道陈洛说的对？可知道归知道，做起来……
那是他大哥唯一的血脉啊！是他老朱家的亲侄孙！
真要按《大诰》剥皮实草？他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大哥？
可若不严办？
桂林百姓的冤屈，朝廷法度的威严，还有他朱元璋自己立下的规矩……
当然，朱元璋也可以不管，一句话陈洛就死了，没什么难度。
但朱元璋虽然是十足十的封建头子，可他多少也在乎颜面，而且因为是底层出身，他何尝体会不到桂林百姓到底有多惨？
你去看历史，朱元璋第一次知道朱文正暴虐，那是当场亲自乘船去看，去亲手拿下朱文正。
他的侄孙，历史上朱元璋知道后，那也是在一次的文书呵斥后，知道对方不听了，那也直接就废了对方的爵位，在凤阳和京城管教了七年，又送去云南重新当王爷。
他还是管的！
虽说是完全充满了个人私心的管法，简直没眼看。
“唉！”朱元璋想着这些，还说重重叹了口气，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前所未有的心累。
当皇帝，尤其是想当一个有作为的皇帝，真他娘的难！
那陈洛简直像个死苍蝇，而且他要的不是简单的‘管’，他要的是根据律法去管！
要他侄孙的命吗？！
朱元璋心绪不宁啊，烦躁得想再扯一次佛珠时，秉笔太监王景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份东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脸上表情也古怪得像是生吞了一只活苍蝇。
“陛、陛下啊……”王景弘的声音都带着颤儿。
“又有什么事？！”朱元璋没好气地吼道，他现在看谁都不顺眼，尤其看这种欲言又止的太监更来气，“有屁快放！吞吞吐吐的，找打不成？！”
明初时期，朱元璋和朱棣是最不拿太监当人的，两人一脉相承，那是极力避免太监乱政的结果。
虽说从朱棣后期开始，这点就变了味，朱祁镇时期还把王振抬那么高？
当然这点不重要，重要的是朱元璋此刻的样子，那是吓得王景弘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是连忙跪下，双手将那份东西高举过头顶！
“陛下息怒！是、是监察御史陈洛陈大人，他、他让锦衣卫递进来一份、一份《呈陛下书》。”
“陈洛？！”朱元璋一听这名字，火气噌地又冒起来三丈高，差点从软榻上跳起来，“他又要作什么妖？！是写让咱侄孙去死的折子，还是又要骂咱？！给咱拿来！”
他一把夺过那所谓的《呈陛下书》，触手却感觉这奏疏的纸张粗糙，甚至边缘还沾着点油渍？
这混账东西，写奏章是在吃饭，满手油下写的吗？
朱元璋忍着恶心和怒火，展开一看。
开篇倒是规规矩矩的《呈陛下书》，格式没错。
然后往下看……
朱元璋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脸上的怒火瞬间凝固，然后转变为极度的错愕和……茫然？
“……臣今日御前失仪，顶撞天颜，心下惶恐，虽万死难辞其咎……然臣俸禄微薄，家无余财，实无银钱购置厚礼以赎罪愆……恰逢同僚李御史、王主事、杨给事中并锦衣卫数人，因今日帮臣说话之事心绪难平，臣为安抚同僚，遂自掏腰包，于皇城西巷‘刘记酒馆’设便饭一顿……”
朱元璋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了。
“……共计花费纹银一两二钱。菜品计有：酱骨两盆、拍黄瓜两碟、油炸花生米一碟、烧刀子数坛。臣虽清贫，然此心可鉴，绝无结党营私、铺张浪费之意……特此据实报备，伏惟圣鉴。臣陈洛，谨奏。”
静。
死一般的寂静在暖阁内弥漫开来。
朱元璋拿着那张沾着油渍，报备吃饭花了多少钱、甚至详细到菜名的奏疏，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的表情从错愕，到荒谬，再到一种极度的匪夷所思，最后定格在一种“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的崩溃边缘。
一两二钱？
酱骨头？拍黄瓜？花生米？烧刀子？
还他妈伏惟圣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