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却再度叹气。
“无论公不公平,他们也更怕!更怕您这位青天大老爷一走,胡乡绅缓过劲来,今天流的汗,会变成明天从他们身上抽的更狠的血!今天赔出去的钱,会变成后天加在他们租子里的更重的利!”
陈洛罕见的语气带上点无奈,可却看着朱标讲:“所以臣觉得,跟这些百姓的身家性命,他们一世安稳比起来,一个恶霸的颜面,一套官场的流程,几本圣贤书的教条……真的,没必要定的那么要紧。”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总不能被死规矩憋死,尤其是……那些本来就已经活得很难的活人。”
他说完,不再看朱标,而是转身走到李老汉身边,扶住老人颤抖的胳膊,低声道:“老伯,别怕。地,我给你要回来了。往后他要是再敢伸手……”
陈洛顿了顿,声音不大,却确保周围的百姓和泥水里的胡乡绅都能听见:“……我就算不当这个官了,也会回来,把他这只手剁了喂漓江里的鱼。”
没有慷慨激昂,没有引经据典,就是一句甚至带着点江湖气的狠话。
却让李老汉的眼泪流得更凶,也让胡乡绅猛地打了个寒颤,差点又栽进泥里。
朱标站在原地,看着陈洛扶着李老汉的背影,看着周围百姓眼中那带着踏实和希望的色彩。
难道……
他做错了?
陈洛此刻安抚好人后,却又转过身,对着朱标,郑重地一揖到底。
朱标:“?”
“殿下!臣说这么多也并非要违逆您的裁决,臣只是以为,不能只按君子之法,待人……理应让他们一想到作恶的代价,那就浑身发抖,让所有跟他们一样的人,都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所以,你到底想如何?”
朱标看着陈洛,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都冒出来了。
他感觉陈洛接下来要说的,绝不会是什么合乎规制的建议。
陈洛也直起身,直接谏言道:“臣提议,将此案立为典型!奏明陛下,将‘胡乡绅’之名,及其罪状、惩处方式,包括这在田内劳动之法,公告天下!”
“让大明每一个州府县乡的士绅豪强都知道,欺压百姓,不仅会丢脸破财,更会被钉在耻辱柱上,子孙后代都抬不起头!”
“此外,其所退赔田产银钱,数额必须公示!其所伤害之百姓,所受之苦楚,择其要者,记录在案,与罪状一同宣示!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的恶行,究竟造成了多大的苦难!”
“最后!”陈洛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石破天惊的一句,“请殿下奏请陛下,修改《大诰》相关律例或增补案例!”
“凡此类倚势凌弱,侵夺民产致人死伤困顿者!除常规惩处外,皆可效仿此‘劳动教化’之法,并强制其家财半数乃至更多,充入地方,专项用于抚恤贫苦、兴修水利!”
“待服刑期圆满后,这才算能让这些人付出惨痛的代价,也才能真正做到以儆效尤,真正让百姓安心!”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陈洛这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提议惊呆了。
这已不仅仅是惩罚一个胡乡绅了,这是要动摇地方豪强根基,是要把潜规则掀到明面上,用最酷烈的方式震慑天下!
朱标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陈洛,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
这哪里还是那个只会插科打诨、摸鱼偷吃的荒唐谏官?
这分明是一个裹着七品官袍的酷吏?
不,更像是一个披着官袍的……为百姓的青天大老爷!
这种感触不单单出现在朱标心中,王主事他们也是一愣。
陈洛说完,依旧保持着作揖的姿势,等待着太子的回应。
他知道这很难,但他必须说出来。
胡闹归胡闹,但在真正的大是大非面前,他得让这位未来的皇帝知道,什么是百姓真正需要的“正义”。
朱标沉默了许久许久,阳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陈洛,你可知……如此行事,会掀起多大的波澜?会得罪多少人?”
陈洛抬起头,脸上居然又露出了那抹熟悉,略带痞气的笑容,但眼神却无比认真。
“殿下,臣只知道,不得罪他们,就要得罪天下万千黎民百姓……陛下派我等来,不就是为了替百姓得罪该得罪的人吗?”
“至于波澜?”他嘿嘿一笑,拍了拍官袍,虽然拍了一手泥,“臣反正烂命一条,兄长敢死谏,臣还怕什么波澜?水越浑,才越好摸鱼……呃,才好办事嘛!”
朱标:“……”
他看着陈洛那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混不吝模样,再想想他那番犀利如刀的建议,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目光复杂地看了陈洛一眼,转身对随行的书记官沉声道:“将陈给事中所言,一字不落,详细记录。另,拟一份密奏,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呈报父皇御览。”
说到这里,那胡乡绅知道自己完蛋了。
卧槽,这官吏嘴也太能说了吧?
陈洛看着太子的背影,咧嘴一笑,露出白牙。
他知道,这把火,他算是点着了。
能不能烧起来,能烧多大,就看应天府里那位洪武皇帝的心思了。
不过嘛……
他转头看向院子里还在笨拙插秧的胡乡绅,大声鼓励道:“胡老爷,加把劲啊!说不定你的‘丰功伟绩’还能上达天听,名留《大诰》呢!这待遇,一般人可没有!祖坟都得冒青烟啊!”
胡乡绅闻言,脚下一滑,“噗通”一声,彻底栽进了泥水里。
“噗——”周围的百姓终于忍不住,爆发出哄堂大笑。
李御史和王主事对视一眼,苦笑摇头。
得,这位陈大人,正经不过三秒。
不过……
‘嘿,老鳖三!法理上没问题,但我没法理,我非得恶心恶心你们。’
好吧,陈洛学习那么多论文,最终说这么多道理,实际上就是整出个恶心人的法子,恶心恶心这帮畜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