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朱元璋教育完朱标,他本人却日日夜夜睡不着,他必须清楚一点,无论陈洛这具马甲此前多么胡闹,甚至不似人子。
但他在桂林的所作所为,他回来揭露的投献问题,他现在在死之前劝说自己彻底丈量土地,想着必然削藩的事去警告自己的标儿。
“陈家人,陈家人……”
朱元璋晚上都没睡好,揉着眉心,喝着茶水,内心的想法极为复杂。
“你这个杀才,你这个杀才!真是拿命也要让咱记着啊。”
这也就是朱元璋对荒唐陈洛的理解了。
同时。
又过去几天。
陈洛病逝的事并没有瞒住百官,无论怎么说,其他人都不在乎他的死,这家伙捅破了投献的这个潜规则后,那是很多官吏恨不得他死啊。
但这些人希望他死不提,最难受,最有感触的反而是杨业这些最初陈洛眼中的NPC们。
杨业、王主事、李御史三人,几乎是同时从不同渠道得知了这个噩耗。
刘记酒馆那间他们常聚的雅间里,现在气氛也从过去的欢快变成了低迷。
一桌子的好菜,昔日他们与陈洛在此吹牛打屁,听他高谈阔论或是疯言疯语的地方,此刻却只剩下死寂。
杨业胖大的身躯似乎都缩水了一圈,手里捏着酒杯,那酒杯却久久未动,里面的酒水晃都不晃一下。
他眼睛通红,不是哭的,而是那种极致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给充血的。
“病、病逝?”他喃喃道,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的,“诏狱阴寒……感染恶疾?他娘的!这种鬼话,你们信吗?!”
“嘘!”
他对面的王主事马上堵住他的嘴,脸色也是苍白。
李御史则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他们也不并不清楚陈洛作死的极限,但看到的是刚刚劝说老朱丈量土地的同僚,不惜下牢狱,最终却死在这明显可笑的理由上。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啊!
良久,王主事猛地抬起头,他也松手了,眼中是血丝和一种豁出去的锐利!
“不信!怎么可能信!贤弟他之前虽大病一场,可康复后生龙活虎,比牛还壮实!入诏狱才几天?怎么就……怎么就恶疾了?还是陛下和太子刚去探望过后?”
“探望?”杨业像是被这个词烫了一下,猛地提高音量,又迅速压下去,“是上次我们去看贤弟打量的那位狱卒说的吧?那是探望吗?那分明是最后一面!是去了断!”
杨胖子终于喝了那酒,酒也拍在桌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上次在酒馆说的那些话太大逆不道!那是取死之道啊!”
李御史也终于睁开眼,眼神里是深深的疲惫,但也看向胖子:“取死之道?哼,他一直都是故意的。”
一句话,让杨业和王主事都看向他。
“你们还没看出来吗?”李御史的声音干涩无比,“从桂林回来,不,或许更早……从他那位兄长开始,陈家人就是没有一个想过去善终!”
他顿了顿,似乎在整理纷乱的思绪:“他和他兄长看似疯癫,行事荒唐,言语无状,可哪一桩哪一件,不是精准地戳在陛下的痛处,又偏偏都戳对了地方?”
“清丈田亩、严查投献……这些事,如今是不是都做起来了?”
杨业胖脸抽搐了一下:“你是说……”
“他们是以身为饵,以命为谏!”李御史重重道,仿佛终于抓住了那根线,“他们早知道说那些话会死!所以他才会在陛恩断义绝的样子吗?是非要死啊!”
李御史想了想,又道:“他不是求死,他是……他是赶着去死!因为他知道,只有他死了,他说的那些话,才会真正引起陛下的重视,才会变成扎进陛下心里的刺!才会让陛下不得不去面对,不得不去改变!”
这个推断太过惊人,却又诡异地符合陈洛一直以来给人的那种混不吝却又暗藏深意的形象。
两个人倒吸一口凉气。
王主事都不由惊叹道:“所以……所以他上次问我们是活着价值大,还是死了价值大?竟是这个意思?他早就存了死志?用他自己的命,换陛下对弊政的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