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朱元璋岂能不知分封之弊？
汉有七国之乱，晋有八王之祸，史书斑斑啊！
他朱元璋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比谁都清楚权力对人心的腐蚀有多可怕，比谁都明白至亲骨肉在至尊宝座面前也可能反目成仇。
那他为何还要行此分封之策？
“咱……咱这不是没办法吗！”朱元璋像是在对虚空中的质疑者辩解，声音低沉而压抑，“北元未灭，边患不绝！偌大的江山，光靠朝廷，靠那些心思各异的文武百官，如何镇得住？如何传得稳？！”
“把兵权、治权交给外人，咱能放心吗？只有咱的儿子！咱的亲骨肉！让他们去守边，去就藩，把这天下给我老朱家守得铁桶一般！这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在朱元璋看来，这制度是倾注了他作为父亲对子孙的安置，更承载了他作为开国皇帝对江山永固的极致渴望。
否定它，在某种程度上近乎否定他自己思维中的一部分。
“可现在……”朱元璋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份记录，陈洛那张混不吝的脸仿佛就在眼前，“这杀才，还有李炜那几个蠢货，非要把未来那可能发生的糟烂事，硬扯到咱眼前来！”
这种可能，其实是必然！
朱元璋是清楚这种事一定会出现，可他能做的，他是宁愿选择相信自己的威权、制定的律法，以及他灌输给自己子嗣的忠孝之道，他乞求能够压制住一切不好的苗头。
但这可能吗？
“标儿仁厚，诸王……诸王现在也还恭顺。”朱元璋试图说服自己，但这念头升起的同时，另一个冰冷的声音也在心底响起：“将来呢？标儿之后呢？你死了之后呢？”
“你的孙子若上位，能镇得住他那些手握重兵、历经战阵的叔叔吗？若有一王生出异心，振臂一呼清君侧，届时又如何？难道真要看到咱老朱家的子孙自相残杀，血流成河的局面？”
这画面让他不寒而栗。
陈洛的话虽然难听，甚至大逆不道，但其核心的担忧，恰恰是他朱元璋内心深处最不愿直视，最无力解决的隐痛。
他可以用雷霆手段杀掉所有敢议论此事的人，却无法杀掉这个客观存在的难题。
“所以这杀才，他……他说的，并非全无道理。”这个认知让朱元璋极其难受，像被迫吞下了一只苍蝇，“他不是在诅咒，他是在用他的方式……点醒朕。”
虽然这方式足以千刀万剐。
朱元璋缓缓坐回龙椅，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他是被点醒了，但同时又绝对不愿意面对。
因此许久之后。
“罢了。”他长长叹了口气，看着窗外的紫禁城，“朕……容他再活些时日。”
这不是宽恕，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权衡。
杀掉陈洛容易，但杀掉之后呢？
陈家人其实就是总能戳中要害的诤臣，哪怕他不愿意承认。
除非他杀光陈洛马甲的一族，但无论又是否有人能帮人去当诤臣，去说出这些问题。
难！
朱元璋其实很清楚，他手下的官吏，在他的高压政策下，很多人宁愿自保，也不愿意出来直谏！
因为用现代人分析的就是——不做不错，做了，万一错了？全家被杀吗？
因此。
“藩王啊……”朱元璋走到地图前，目光看着地图上那几个代表着儿子封地的点上，“你们的富贵，是朕给的。安稳做着你们的王爷，替咱老朱家看好江山，自有你们一世的荣华。”
可是！
“若谁敢有非分之想，坏了朕的规矩，动摇了咱的江山……哼，到时候，就别怪朕这个当老子的，心狠手辣！”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被陈洛气得跳脚的皇帝，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酷、清醒的洪武大帝。
他对削藩之议依旧抵触，绝不轻易去动摇国本。
但他也真正开始将陈洛捅开的这个窟窿，纳入了必须时刻警惕的范畴。
至于陈洛……朱元璋看了一眼诏狱的方向。
“就让他先在诏狱里带薪休假吧……他的命，朕先记着，这笔账，迟早也要算。”
嗯，陈洛气老朱的目的一直很成功，哪怕被人打扰，但结果很不错。
不过这未来必然会有的削藩之事，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去改呢？
陈洛其实在玩闹时，他也在思考。
朱元璋在愤怒和算计中，同样在思考。
到底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