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中公学社(1 / 2)

我写此回忆录,往往因前事而述及后事,又因追思往事,涉笔成趣,不免庄谐杂陈。我今又回叙到我重回苏州这二三年的事。那个时候,我真是所谓吊儿郎当,说我闲吧,我一天到晚也像是很忙的;说我忙吧,我忙了些什么事,真是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苏州嚷着兴学,各处要设立小学堂,我又无意于此。我本也有好多机会,在上海去谋事,有几家书局设立编译所了,但是我祖母年老,母亲日就衰病,遵守家贫亲老,不事远游的古训,诸尊辈都告诫我不离故乡,其时,吾家中又添了一女(名可青),居然四代同堂,八十余岁的老祖母,得见此重孙女,当然晚景一乐也。

在此兴学潮中,苏州城南有一唤作位育善堂,这个善堂,不是苏州地方人士所设立的,是一班侨居于苏的寓公们集资所创办,是一种会馆的格式。不过会馆是一地方的人士所设立的,而这个位育善堂却不拘于一地方人。因为苏州是个省城,人物荟萃,故别省、别府、别县的人侨居于此者甚众。

这个位育堂内,也设有一个学堂,这个学堂,不同于寻常善堂中所办的义学。寻常善堂中所办的义学,不收学费,拉几个街头失学的儿童,使他读一二年书就算了。这位育堂所办的学堂,是高级的,一样收学费,不同于义学,虽然学生的程度可达到中学,虽然没有英文课,却是有洋学堂的派头,因此不独是许多在苏寓公的子弟就学,苏州本地方的子弟,也就学的很多。这个学堂不分班别,大约共有学生四五十人吧。

忽然之间,那个学堂里的学生闹起风潮来了。原来那时候,正在上海的南洋公学学生大闹风潮之后,好似铜山崩而洛钟鸣,苏州亦如响斯应。这位育堂的学生,为什么闹起来呢?说是大不满意于哪位教师。这位教师是谁呢?便是王均卿(名文濡,湖州人,后为上海世界书局编辑,伪造《浮生六记》遗失之二记者),学生们说他傲慢与偏见,本来有四五十学生的,一哄就哄出了二三十人,去其大半。这如何办法呢?书是总要读的,他们就以上海南洋公学为蓝本,学生出来了,组织了爱国学社,他们也要自设一个学社之类。

单是学生,也闹不出什么事,没有什么魄力的,但是有几位家长,几位教员,却帮助了他们。因为位育善堂里这个学堂,是侨居于苏州的人士办的,什么董事之类,很多官僚派,以善堂而办学堂,还带有官气,虽然一样收学膳费,不免仍有义学臭味。于是由几位家长以及几位号称开明的学界中人,开了几次会,组织了一个唤作“吴中公学社”。

这个吴中公学社,当时算来是自治的、民主的,有许多地方,都是由学生自主,学社里的费用,由学生家长们公摊,房子是也一位姓汪的家长,把一所待租的空屋,借给学社用,不收租金。倒也有一厅数房,可作课堂与宿舍之用。教职员都不领薪水,有的略领一点极微的津贴。其时祝心渊自己办了一所唐家巷小学,他是有了办学经验的,同人奉为指南,还有朱梁任、王薇伯诸君相助为理。

我本来不参加与其事的,他们托祝心渊来极力劝驾,他说:“与其**观前,孵茶馆,何不来帮帮忙,尽尽义务呢?”我便去当一个国文教员。

那时有吴帙书、吴绾章兄弟两人,日本留学回来。吴家也是苏州望族,他们在日本倒不是学的什么速成师范、速成法政,帙书学医,绾章学理化。而他们回国时,却带来一位同伴,一直到如今,成为中国历史上特殊有名的人物,你道是谁?便是苏曼殊是也。苏曼殊,在当时还没有这个别号(按,曼殊的别号,不下数十个),我们只知道他叫苏子穀。据帙书说:他是在札幌学医的时候认识他的,他不曾到过中国的上海来。“这一次,随了我们到上海,但他在上海又没相熟的人,我们回苏州,只得又跟了我们到苏州来了。”恰巧这时候,吴中公学社的学生,要一位英文教员,以应潮流,曼殊是懂得英文的,吴氏昆仲便把他推荐到吴中公学社里来,住在社里,供他膳食,借此安顿了他。

当我初见曼殊的时候,他不过二十一二岁年纪吧,瘦怯怯的样子,沉默寡言,那也难怪他,他第一次到苏州来,哪里会说苏州话,而且他说的广东话,我们也不懂。那时不独他一人,还带了一位年约十岁左右的男子。起初我们以为是曼殊的弟弟,后来听说曼殊并没有弟弟,据吴氏昆仲说:是他朋友的弟弟,但曼殊也不肯详言其身世,我们也未便查三问四。至于曼殊自己的身世,只知道他父亲是位广东商人姓苏的,母亲是日本人,到后来说他母亲是河合氏,父亲苏某某,差不多到了曼殊逝世以后才发表,这也由于曼殊抱有身世之痛,生前不大肯吐露之故吧。

也有人说:曼殊从小就在广州的某一个寺院出家,当了个小沙弥,后又还俗了。在南社里的一班朋友们,都唤他为苏和尚。但在那个时候,并不像一个出家人,也不谈什么佛学,不过他是剃了一个光头,牛山濯濯,却像一个和尚了。说起光头,我又有一个笑话了:原来和曼殊一同来的吴帙书,也是剃了一个光头的,他未到日本去以前,早已结婚了,回来后,装了一条假辫。他家有个女佣,告假回乡下去,及至再来时,不知主人已归。惊告同伴道:“奇怪!少奶奶房里有个和尚!”众皆大笑。

当时,日本留学生剪了辫子的不少,去的时候,都留着辫子,但是这条辫子颇为惹眼,只有中国人有此怪状。日本那些刻薄文人在报纸上称之为“豚尾”;日本有些小孩子追逐其后,呼之为“半边和尚”。然而中国人有些还不肯剃去,为的是归国以后,将来还须考洋举人、洋进士,不能没有这一条辫子呢。譬如像端方的儿子,在日本留学,把他的旅费、学费,都挥霍完了,向老头子要钱。老头子不答应,他说:“我要剪辫子了。”他们满洲人,怎能剪辫子呢?端方一急,便汇了一千块钱去。曾孟朴《孽海花》上的回目,本来有什么“一辫值千金”回目,后来端午桥把他招致入幕,这回书便不曾写。于是通融的办法,大家便装假辫子,像曹汝霖、陆宗舆等回国考试时,都戴着假辫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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