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鹅,黑猪,青花癞皮狗,花斑牛……银光在畜生眉心炸裂,躯体应声而倒。
离火收拢,四首翔鸾盘旋一圈,没入空间。
废园重归寂静。
夏若竹落回井沿,灰火凝成灯球悬于井口。
她低头望去,神识慢慢往下探入。
枯井比想象中更深,迟迟不到底。
灰火灯球照下去,银芒像一条垂落的锁链,直坠十余丈。
井壁潮湿,却无半丝青苔,仿佛被什么东西舔得干干净净。
夏若竹脚尖一点,雾线缠住井栏,身形无声滑落。
落地时,鞋底踩到的是一块完整的青石板,板面刻着古怪的凹痕。
不是符纹,而是一个个反复抓出的“吉”字,一笔一划,密密麻麻,几乎把石板磨透。
“姑娘,包子凉了。”
同一句话,在井底响起。
不再方才老妇人那般苍老的声音,反而带着温吞的笑意。
夏若竹抬眼,神色瞬间紧绷。
三丈外,摆着一张矮脚木桌,两把竹椅。
桌上搁着一壶茶,两只白瓷杯,壶口汩汩冒着热气。
对面坐着的老人一身灰布衣,发髻松松挽起,面容普通得扔进人堆就找不着。
他抬手斟茶,水线稳得连滴都没溅出。
“赶了半夜路,渴了吧?坐下喝口。”
老人把杯子往对面推了推,动作客气得像招呼老熟人。
夏若竹没动。
她神识先扫过去,井壁,石板,茶,壶,老人,甚至水汽,全都“空”。
不是无灵力,而是“无”本身,像被谁硬生生挖走存在感,连因果都留不下。
这种“空”,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吉槐临死前,自燃魔魂时,也曾出现一瞬。
“阁下如何称呼?”
夏若竹开口,声音不高,灰白线条却顺着她袖口悄悄爬下地面,悄无声息。
“名字啊。”
老人挠了挠花白鬓角,笑得有些赧然:“闭关太久,自己都忘了。你们这一辈人修,大概只听过吉槐那傻小子的名头。”
他抬眼,眸子里第一次泄出点光,银月似的冷光,与街上那些傀儡一模一样,却更深,像一口把月光吞进去的老井。
“我替他收过尸。”
夏若竹向前走了两步,手指在袖间紧握成拳,语气却淡淡地道:“骨头渣子都没剩,你替他收的魂?”
“收魂不至于。”
老人叹了口气:“他魂飞魄散,连入轮回都不够资格。我只是替他收个尾——”
话音未落,夏若竹脚下石板突然咔一声响,裂缝里迸出细密银丝,瞬间缠住她脚踝。
同一瞬,老人抬手,食指轻轻一点。
没有风,没有光,没有声响。
夏若竹却像被整片天地压中,骨骼咯地齐响,五脏六腑猛地挤向喉咙,一口血涌到唇边,又被她硬生生咽回去。
“年轻人,就是性急。”
老人摇摇头,还是那副温吞语气:“我话还没说完呢。”
他收回手,银丝却未收,只像耐心的蛛丝,一圈圈往夏若竹小腿上爬。
每爬一寸,她丹田里的灵力就被抽走一分,速度不快,却稳得像老农剥玉米。
“我知道你杀了袁笍笙,也杀了吉槐。”
老人继续给自己倒茶,水声淅沥:“两个不成器的东西,一个比一个不中用。魔域才多大?偏要去抢人族的地盘,抢就抢吧,还抢得血糊淋剌,连累我闭关都不得安生。”
夏若竹冷笑:“所以你来报仇?”
“报仇?”老人像是听到笑话,抬眼瞅她,眸中银月微微晃动:“他们技不如人,死了活该。”
“我来,只是给魔族省点麻烦,再让你这么一路赶尽杀绝下去,魔族连块安稳飞升的地儿都没了。”
他放下茶壶,终于露出点认真神色:“仙魔合流术,三息。”
他抬起手,手心有微光闪烁,微光急剧旋转,片刻之后,竟变得凝实,漆黑如墨。
夏若竹瞳孔微缩。
“别紧张,幽霾息壤的息核,你找的就是它吧,它在这里。”
老人笑眯眯:“我给你两条路。”
“一,你拿这三息来杀我,我保证不躲。但我一死,息核立刻遁空,你这辈子休想再寻到,人族也永远无法再飞升。”
“二,你拿这三息来斩息核,息核灭,五灵神木恢复生机,人族飞升有望。”
“至于你,”老人点了点夏若竹:“三息过后,灵尽体虚,便只能留在这里了。”
老人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选吧。”
夏若竹沉默。
银丝已缠到她膝盖,灵力流失的声音像细沙穿过指缝,沙沙作响。
她额间仙魔合流印忽明忽暗,灰火被压得只剩豆大,随时会灭。
老人也不催,只端起茶,小口小口啜,一脸慈祥。
半晌,夏若竹忽然低头,声音发哑:“我若都不选,你今日能放过我?”
老人笑出声,像长辈看耍赖的晚辈:“自然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