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被这一声“占好最后一班岗”劈成两半,一半挂在陈到的睫毛上,一半跌进粥水里,发出极轻的“嗒”。
随即陈到退后一步,却是不是回营,而是把靴跟抵住门槛,像抵住十年前的吊桥铁索。
铜扣第三次旋停,“到”字银光恰好嵌进木缝,与我的水镜碎片并成一枚完整的月——月缺处,正是那孩子当年没扣上的那一齿。
只见破天叹了口气,把雷霆锤横抱在胸前,锤头稻穗低眉顺眼,
“将军,”声音粗却软,“我们不抢城,只借一条水巷。巷窄,容不下五千人,也容不下赵云的回马枪,只容得下一顶斗笠。”
陈到没答,只抬手,用指腹去拭铜扣缝里的潮泥。泥一被拭开,便露出更细的刻痕:原来“到”字底下,还压着一行小字——
“归来仍系此扣”。
那一行字被晨星一照,轻轻咬进他掌纹,
忽然侧身,让出门槛,却不是让给我们,而是让给雾背后那列早已无声列队的守军,
守军们没穿甲,只披旧白袍,袍角用荷梗系紧,手里没枪,只抱空碗,碗底釉印“零陵”二字,被夜露泡得发软,软得能扣在胸口当护心镜。
陈到抬臂,五指并拢,掌心朝外,是一个“止”的手势,
“城在人在。”这是他第四次开口,“但城也在雾,雾不认主将,只认呼吸。”
说罢,迅速解下自己袍带,带面经纬里织着细碎的“桂”字,字被十年雨水泡得发毛,把袍带对折,递向阿雅,不是缴械,是交托——
“替我系一回。”
阿雅没问替谁,只伸手,月白绢囊里的赤豆枝悄悄缩回,把位置让给那条旧袍带,指尖在陈到腕背轻轻一绕,
带结成形,竟是一枚小小的吊桥,桥孔刚好容下一指,
而陈到低头看那桥,忽然笑了,笑纹从眼角一路滑到铜扣,
“吊桥断了,结还在。”下意识转身,对守军们道,“让路。”
五千人没动,只把怀里的空碗齐刷刷翻过来,碗底“零陵”二字朝天,
雾立刻被碗沿切成细条,条缕飘进门缝,飘成一条仅容单人侧身的水巷——巷壁是守军的白袍,巷顶是他们的呼吸,巷底是未溅一滴的粥水。
甘白收剑,剑脊最后一瓣露水滚进陈到靴尖,没入铜扣,发出极轻的“咔”,
破天把雷霆锤往肩后一甩,稻穗扫过陈到手背,扫下一粒旧露,露里滚着十年前的雨声,
我弯腰,把井栏上的小舟捧起,舟底“己”字正对水巷,
小舟没桨,却自己掉头,舟尖冲北,舟尾冲“以后”,
陈到最后抬手,五指并拢,这次掌心朝内,是一个“请”的手势。
“巷窄,”他低声道,“别回头,一回头,袍带就松。”
我们七人依次侧身,影子被白袍巷壁折成更薄的影,
门槛在身后轻轻合拢,没发出“咚”,只发出一声极细的“咔哒”
雾重新合拢,把五千守军、铜扣、旧袍带、以及陈到未落下的那滴泪,一并藏进桂阳真正的内里。
巷尽,水梯重现,梯级仍是旧船桨,桨面“刘”字却被晨星舔得发毛,毛边卷成更小的“到”。
影子在梯级上连成一条更白更软的桥,桥底没水,只有粥烟,烟里浮一只空碗,碗底釉印“零陵”二字,字被南风轻轻吹得发胀,胀成两瓣唇,唇形朝北,轻声说:
“先别回头,先让我尝一口南风。”
我低头,看见自己靴尖沾了一粒旧露,露里滚着铜扣的第三旋。
露未落,巷已远,桂阳北门仍在雾里,叶脉里跑着极细的晨星,星粒连成一句极轻的——
“归来仍系此扣。”
巷尽,水梯顶端,雾忽然被一声“咔”劈停,
不是铜扣,是剑鞘
甘白的饮雪剑自己跳出半寸,剑脊那粒昨夜未落的露水,此刻凝成一粒冰,
水廊尽头,一截旧闸板缓缓抬起,板背不是木,是整面铜镜,镜里映出我们七人渴望得到桂阳城的心情,却多出一道影子:银盔白袍,手执龙胆亮银枪,枪缨未动,已先滴下一颗晨星。
原来赵云到了!
此时,他并未开口,枪尖先点地,点出一声“叮”,
这时候,在一旁的彭大波和夏夏三妹喊道:“真完了,赵云来了”看来我们今天要有一场大战了
只有我在一旁,因为赵云曾经在扬州城算计过我,所以并不打算和他和平,在我内心早就想一分高下了
此时的雾被那一声“叮”钉在半空,只需轻轻一抖,就能抖出藏在经纬里的旧画
甘白的手指先动,不是去合剑,而是去摸自己左袖口——那里缝着一枚铜钱,外圆内方,钱孔里穿过一根发丝,是二十年前扬州城下,赵云还在替他拴马时,从盔缨里随手抽的,发丝至今未断,
他指腹捻着发丝,低声道:“子龙将军,你当年说‘枪尖点地,只为问路’,今日这点‘叮’,问的是哪一条?”
赵云听后仍不答,枪缨微颤,那颗晨星顺着缨穗滚到枪尖,悬而不落,
彭大波往后退了半步,靴跟踩到夏夏三妹的影,影子被踩出一声极轻的“吱”,
夏夏三妹伸手,用两根指头捏住他后领,轻轻往前一提——
“别退,”夏夏的声音像刚蒸好的米糕,软却烫,“退半步,影子就薄一分,待会儿真打起来,影子不够厚,挡不住枪风。”
彭大波咽了口唾沫,唾沫里滚着昨夜的粥渣,渣里裹着“零陵”二字,字被唾沫一泡,软得能当浆糊。
低声回:“我不是怕,我是想找个好角度,待会儿要是真摔,摔得好看些。”
只有,我站在最前,靴尖那粒旧露仍未落,露里滚着铜扣的第三旋,旋到第三圈时,露水里忽然映出赵云的倒影——不是银盔白袍,是十年前扬州城下的青衫,衫角绣着半朵桂,桂瓣被雨水泡得发毛,
我伸手,去摸自己右襟,那里缝着一片干荷叶,叶脉里夹着一根断枪缨——当年赵云的龙胆亮银枪被我削下一截缨头,缨头被我塞进荷叶,十年没换。
荷叶此刻轻轻一鼓,像一颗心突然跳快。
“子龙,”我突然下意识开口,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晨星再滚半圈,“十年前,你在扬州城下,用一盘残棋换我半壶浊酒,酒里你下了三日醉,我醉了三天,醒来时,棋盘上的车被你推过河,直接抵我咽喉。然而你只是说了一声‘兵不厌诈’,我认。今日,我仍带那半壶,壶底刻着‘归来仍系此扣’,你敢再饮一口吗?”
赵云终于抬眼,眸色像刚磨开的墨,黑里透一点青,左手探怀,取出一物——不是酒壶,是一枚铜扣,扣面“到”字已被磨平,只剩下一圈浅浅的“桂”字轮廓。
他两指捏扣,轻轻一弹,扣子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落回掌心时,恰好嵌进那粒晨星,星被扣面一压,竟没碎,反而亮了一分。
“酒,”他第一次开口,“我带了,但不用壶。”
于是他右手一翻,枪尾忽然挑出一道细如发丝的银线,线端悬着一滴水——不是露,是酒,十年前的“三日醉”,酒滴被枪风凝成一粒冰珠,冰珠里封着一枚残棋的“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