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渝城立于淮江水干中下游的一处洼地。据县志记载, 元隆末年,渝城先祖轺氏举家迁居至此地,后经历代子孙掘山挖渠, 渐成如今的规制。时至百年前,经商之风盛气, 轺村的青壮男子多外出行商, 所赚之财多是用来修葺乡中学堂和祖祠。
随着轺村的日渐繁荣和外乡之人的不断涌入,加之沿河伴海,强盗不断, 轺村组建了一支水军以抗祸患。后势力日渐扩大, 兵力逐渐强盛, 成为这片区域实力最为强盛的一支部族。待前朝的开国皇帝御驾亲征, 才得以将此地最终收入中央版图。
随后在此地设郡县, 建城池, 敞城门, 迎外客, 终形成如今这般规模。
此处之所以能够供养了一方氏族自兴起至繁盛, 后又改建为两代王朝在淮水以南最主要的城州之一,最为重要的原因便是背山靠水的地利。
而如今这渝城的知县府便建在城中的制高点, 其中独建一处高有十余米的登高台,乃是览山观水的最佳地。
盯着城中最高的楼,顺着老人方才指的路, 一行人很快便从小巷中绕了出来, 见到了朱门紧闭的知县府。
门外惨绝的景象较沿途的钟鸣鼎食之家更甚,四级台阶上躺满了布衣褴褛的饥民, 雾蒙的双眸无神,空碗碟相撞的铮然清响在寂寥的街巷间显得格外明晰。
“袁五。”
“是。”
季柕的指尖微动, 袁西得令,窜入知县府侧边的狭窄巷道内。两腿曲起,小腿发力,猛地一跃,长臂轻松抓住黑顶的砖瓦,眨眼间便动作利落地翻进了府内。
没过一会儿,只见岿然不动的大门突然轻颤一下,紧接着是开锁的‘喀嚓’声和铁链相撞的清响,如施令般瞬间将台阶上的人惊醒。
沉重的朱门缓缓被打开,屋外的人瞬间便似发了疯一般涌了上去。
府中闻声出来的人瞬间被吓得惊叫连连。
“老爷!救命啊!脏死了,快滚开啊!”
“快来人呐!还不快些将这些暴民都赶出去!”
“门怎么就开了的?今日是谁负责看的门!?”
嘈杂声不断,本是静默的一条街瞬间便热闹了起来。四处闻风而动的灾民都捧着碗跌跌撞撞地向此处跑来,不一会儿便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府中的下人拼了命赶也赶不完。
女人一声惊叫,气急败坏:“我的燕窝粥!”
“快去把库房的门看好!若是让这些人进去了,我要你们好看!”
男人的怒吼声很快便淹没在了一片喧闹中,哭声喊声不绝如缕。
不知这场闹剧维持了多久,风卷残云完的灾民才捧着沉甸甸的碗碟小跑了出来,有的甚至直接□□了上身,用衣服包了一大袋,紧抱在怀里生怕被人夺去。
袁西的身影自门后闪出,远远地对着季柕点头示意。
灾民们将这些强抢而来的粮食视若家珍,神情麻木地念叨着什么,也有终于能获一口吃食喜极而泣的,朝着大街两侧奔走四散。
季柕逆着人群拾级而上,擡眼便见庭院中糟乱一派的景象。两侧摆放的盆景植栽被轰然推倒,泛着腥气的湿土滚撒出来,露出里边被浇灌地已经发烂了的根。地上瘫坐这一位衣容华贵的妇人,只是此时的妆容被挠乱,几绺被扯下的头发无力地垂在胸前。
眼中氤氲着湿气,泪雾迷蒙了视线,只感觉到面前又走来了几个穿着鄙陋的人,也不管不顾,紧揪着手中的方帕尖叫:“你们这些活该遭人践踏的臭东西!你们天生只有被人啐沫的贱命!你们不得好死!”
刹那间,白光一闪,刀起刀落。
鲜血如水柱般喷涌而出,滴滴答答点落在象牙白的雕花石板地上,在身后小厮和丫鬟的身上留下一大片殷红的血迹。
连眨眼的工夫都没有,只是恍然一瞬,面前的人变成了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
身后的一众下人吓得面上的血色骤然全褪,颤栗着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角落里缩去。瞪大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死状凄惨的妇人,微张的双唇颤抖不已,嘴里囫囵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自廊道后传来,怒遏的斥骂声不断。
只见朱红的圆柱上映出几团黑影,一个同样装扮华贵的男人携家丁三人,自拐角处愤然滔天地疾步出来。
前院浓郁的血腥味迅速弥散,离得近的家丁如见了救命稻草般,四肢刨地,踉踉跄跄地奔过去抱住中年男人的大腿,恐惧地浑身都在颤抖:“老,老爷,夫夫夫人她,她……”
“滚开!”男人正气在头上,擡腿一踹,轻轻松松便将人从台梯上踹了下去。
瘦削的身体翻滚而下,带起一片蒙眼的飞尘,足足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下。
被重击的腹部好似火烧般疼痛,带着全身的器官都在被人拉扯一般叫人精神恍惚。他蜷缩着身子,只感觉鼻尖弥漫着扑散不去的铁锈的腥气,呛得几乎作呕。
他强忍住绞腹的剧痛睁开视线,只见一张惨白的人脸近在咫尺!
死不瞑目的双眼瞪地好似要掉出来一般,汩汩红水从口鼻中淌下,血色还未褪去的面容红润如初,一只手无助地扒着身下的地,活生想吊着最后一口气,吞了边上的人陪着她一起下地狱一般。
“啊!!!”
惨叫声升天,惊扰了屋后气息的黑鸟。一阵振翅的扑腾响起,尖啸的鸟鸣划破长空。
“废物!乱叫什么!?”
中年男子被扰得心烦不已,转身便要破口大骂,不料将头一撇,满目刺眼的鲜红毫无征兆地便冲进了视线内。
几十年伴于身侧的发妻如今正躺倒在血泊中,脖颈上红到发黑的伤口还在不断往外冒着血……
跟在身后的家仆吓得几乎站不稳,以为面前凭空出现的这帮人和回天乏术的女人都是自己一时的幻觉。
“娘!”
一声凄厉的喊叫传来,廊道后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年轻公子。
他跑得急,股不得还站在前头的父亲,一个猛冲将人撞地连连后退。
知县气得怒斥:“你个逆子!”
年轻公子对父亲的谩骂置若罔闻,双目在看到自己母亲的尸体时瞬间失了神,仿佛灵魂被人抽干了般踉跄地走到女人的身边,蹲下。
“你们何来的胆子!”知县几步冲下台阶,怒目圆睁,大声叫唤着围在边上的下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去将人都拿下!”
“光天化日胆敢公然行刺知县夫人,我看你们是不要命了!”
袁五一个健步冲到季柕跟前,手中的弯刀铮然出鞘,寒光如严冬融雪般凛冽,充满杀意的眼神一扫而过,将一圈提着家伙的家仆震慑地不敢再上前半步。
男人从喉间压出的声音低哑,一字一句都宛若鸣鼓击缶发出的震响,含带着苍生百命的重量:
“朕看你是不要命了。”
那一瞬,杜和裕的面色巨变,惊疑和恐惧爬上寸尺皮肤,背上仿佛被压下无形的千斤重,双膝瞬间便着了地。
见自家主子跪了下去,围在一旁的家仆一瞬也不敢耽搁,慌忙将手里的东西往越远了扔,‘扑通扑通’几下也纷纷跟着跪拜下去。
杜修明的面上涕泪纵横,抱着母亲的双手颤抖不已,见院中的景象,一时气极:“爹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们这群废物!还不都快给我站起来!”
话音还未落完,一片刀光直冲他而来,裹挟着料峭的寒意抵住他的喉间,像被一只大手扼住般出不得声。
袁五将刀尖紧贴着他的肌肤,尖锐的锋芒刺出伤口,鲜血顺着刀身淌下:“这里还由不得你说话。”
“逆子!还不赶紧过来跪下!岂可对圣上大呼小叫!”杜和裕看着儿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吓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恨铁不成钢,低声暗斥。
圣上?
怎么会是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