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荒谬, 太荒谬了。
谁能告诉他,不过一日未跟着,皇上同娘娘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正德慢悠悠地旋过身, 恬着脸凑上前,试探道:“那皇上您觉得大概什么时间段, 您应当是不忙的?”
“你自己不会看着办?”数次被打断, 季柕已然有些不耐烦:“都跟着朕这么些年了,这点眼力见还需要朕亲自告诉你?”
那自然是不需要的,不然他这太监总管的位子岂不是白坐了。
赵正德灰溜溜地退了出来, 替男人掩上门, 而后在转身时朝着一侧的侍卫统领使了个眼色,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一侧的角落。
“我问你, 进城后你可是一直跟在皇上身后?”
统领半望着天细细回想:“差不多吧, 不过昨个儿夜里皇上不知一个人去干什么了, 还特意叮嘱了不让人跟着。”
闻言, 赵正德机敏的嗅觉一下子便警惕起来:“就皇上一人?可还有其他人?比如, 皇后娘娘?”
“啊?这同娘娘有何关系?小的昨夜就是一直跟着娘娘在宅子里, 没见娘娘出去过啊。倒是皇上今早天亮了才回来,也不知在外一夜是去做了什么。”
赵正德面色一紧, 左顾右盼好一会儿,才对着他比了噤声的手势:“大胆!皇上做事岂是我等能妄议的?管好你的嘴巴和眼睛,不该看的别看, 不该说的别说!”
统领也慌了神, 连连拱手称是。
赵正德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 又问:“那你可曾看到娘娘和皇上单独待在一块?”
统领憨笑着:“公公这话说的,小的要是看到了那还哪能算是单独待一块儿啊。”
“……”赵正德面上的表情几乎要维持不住:“你能不能有点脑子?我的意思就是想问你皇上和娘娘有没有发生点什么!”
“哦有有有。”
赵正德面上兴致盎然:“说来听听。”
若是此行能让皇上同娘娘的关系大有改善, 太后知晓了也定会高兴不已。
却见那统领将手放在唇上一划,做出一个封口的动作:“公公方才教的,不该说的别说,所以小的是不会说的,公公不该打听的也还是少打听吧。”
“……”
他早该想到的,能侍奉在皇上身边且当上侍卫统领的人,怎么可能会简单。
*
是夜,赵正德已经无暇去追问季柕和简昕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他又多了一件更头疼不已的事情——
分房间。
自知府中又多了一群人后,小小的宅邸已经完全不够几人住的了。哪怕又另外租用了隔壁的两间宅子,还是余下好些人没处去。
对此,今日已经放弃继续研究那叠纸山并准备养精蓄锐明日再战的季柕有自己的想法。
他带着一波人,抱上了一套崭新的枕被,毫无通知地便降临到了简昕四人的那间小屋。
甚至那个时候的闻和卿正在向几人恸诉今日他所遭受到的非人哉迫害。
季柕这边将大门一开,那头的闻和卿已经条件反射地倒头躺下装睡了。
他在下午已经尝到了苦,所以晚上直接抢了最里边的铺子,不由分说地把任柯踹到了最外头。
剩下三人故事听到一半被骤然打断,充分体验到了一把人心的险恶。
你说啊!怎么刚说到高潮就躺下了!?你给我起来继续说啊!!
季柕招了招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几人便立马冲进了屋子,三下五除二便将床铺都整理完成,眨眼间便退出了门外,顺带贴心地替几人将房门带上。
三人看着这些不速之客一气呵成半点不拖泥带水的动作,一个荒唐的猜想渐渐在脑中成型。
季柕施施然踱步进屋中,就在今日下午的那个位置又坐下,望向几人的眼中带笑,但又丝毫不容拒绝:“宅中的住屋有限,朕今日来同你们挤一挤。”
听听,这么突然又无礼的要求,吓得地上的闻和卿都要差点心梗了。
简昕有些迟疑:“皇上,我们夜里可能会有些吵闹,您确定要同我们住一间屋子吗?”
任柯疯狂点头附和:“是啊皇上,不瞒您说,草民睡熟了喜欢磨牙和打嗝,那声音狗听了都嫌。”
言罢,还不忘拉上睡在另一侧的某人:“还有闻和卿,他更过分,他睡着了喜欢放屁,那味道闻过的狗都说还不如过来听我打嗝。”
“……”
要不是简昕和钱文静暗中使劲压着,估摸地上正装睡的人已经抑制不住要暴跳起来跟他打一架了。
季柕点点头,若无其事道:“没事,朕下午待在屋中也试着睡了一觉,你们口中的这些毛病好像并没有影响到朕。”
但您待在这真的很会影响到我们啊!
室内一阵沉默,拒绝的意思不言而喻。
季柕倒也没放在心上,抿了一口方才下人顺便换上的新茶,幽幽道:“屋外还有几人今夜没处睡,朕才将自己的屋子让了出去。不若你们也将这屋子让出来给朕,正好院子里空气清新,你们那几个坏习惯也影响不了其他人。”
语气轻松,话里的威胁意味却浓重得很。
三人哪敢继续坚持,忙争着摇头婉拒:“不必了不必了,我们继续在屋里待着就好。”
“既然如此,皇后,你同你那位闺中好友便睡到床榻上来吧。被子都是新的,朕没有用过。”季柕的幽邃的眼神落在简昕的身上:“朕不太做得出让女人睡地上,自己却独霸着一张床的事情。”
简昕被这恬不知耻的发言惊得咋舌。
说得好像这种事情你没做过一样……
当时四肢连同脊背无比的酸痛,她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简昕换上了礼貌且尴尬的笑容,准备婉拒:“皇上,我与我的这位朋友爱好比较独特,就是喜欢睡地板。”
季柕不应,垂眸又抿了一口茶:“院子的……”
“皇上稍等,我二人现在便收拾收拾过来。”
留着任柯同闻和卿二人不由得攥紧了手。
等等,这两个人要过去睡床,那他俩晚上中间躺着的人岂不是……
几乎是不约而同,两人在背后齐齐伸手一个拽住了一个。
任柯用眨地快要抽了的双眼,而闻和卿则是用紧咬到几乎在颤抖的牙关在传递着他们此时的无助。
求求了,请再挣扎一下吧!哥们长这么大还真没受过这种委屈!
简昕和钱文静对身后的求助充耳不闻,强撑着维持良好的面部表情,背过手一个用力将衣摆自两人手中拽出来,而后谄笑着路过坐在桌边的季柕,热情地朝他介绍:“皇上,中间这块睡垫我们已经把两套的叠在一起加厚了一下,保证您今晚能睡得舒舒服服的。”
叛徒!走狗!
“嗯。”季柕看着轰然倒地的任柯和不动声色地用被子把自己埋起来的闻和卿:“朕记得你们白天睡了得有一个下午,晚上这个点能睡得着?”
睡不着,所以他们原本的打算是四人畅聊一夜的。
但您的到来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简昕让钱文静先爬到了里边,而后自己也掀了被子躺上床:“我们担心明日会更劳累,本想着今晚早些休息,养精蓄锐。”
季柕恍然地‘哦’了一声,而后不解地问:“可朕刚进来时看你们四人还围坐着,怎么见我一坐在这,就都睡了?”
简昕几度张口欲言又止,所以您自己心里是没有数的吗?
她试探着问:“那皇上您要不坐着我们陪您唠会儿?”
季柕幽幽转过头,答应地十分干脆:“可以。”
“……您有什么想聊的话题吗?”
“朕挺想知道方才进来时,闻太医兴致勃勃地在同你们说什么?”
闻和卿:“……”
“他也就是只会说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皇上日理万机,还是不要被这些鸡皮蒜毛的小事污了耳朵。”任柯良心发现地替他解了围,一个鲤鱼打挺重新坐起身:“趁着晚上,不如我们来聊一些直击灵魂的探寻人类社会存在本质的历史哲学问题。”
季柕饶有兴致地看过来:“比如?”
只见他忽而端正了坐姿,脊背挺直,滞留于半空的眼神中仿佛闪烁着理想主义的光辉:
“皇上,您相信光吗?”
季柕:“?”
*
三日后。
朝廷南下的第一批救灾粮如期而至。
城门大开,自渡口运来的粮车一辆紧跟着一辆,押送的军队护在两旁,木轮滚滚,车辙纵横。
天还未亮时,主路干道的两侧就围满了百姓,喜极而泣的欢呼声不绝,面上的笑容似是骄阳拂过阴霾。
季柕一行人在得知消息后便立即停了手上的动作,疾步走到知府的大门口迎接。
望而难尽的石板街上,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只见朦胧的视线的尽头破雾而出一列高俊的身影,银甲红缨在眼中渐渐清晰。
骑着骏马立于最前头的,正是季柕派人快马加鞭催促而来的简御史。
不同旁人兴奋的神情,简御史的面上布满了难掩的愁容和担忧。
方才下了船,他往这城中愈走一步,心中便不免忧愁一分。
瞧这一路的泥泞和破败的楼屋,城内的空气压抑地好似能活生生将人憋死一般。还有两侧不知饿了多久的百姓,这都是先前已经发放三日米粮的了,也不知道初到时会是怎么个情况。
京城至渝城的路途遥远,他随军同行,期间走走歇歇也觉路程艰辛,更别说他那个向来娇气的女儿,一声不吭便被皇帝偷偷带至此处,一路上也不知是吃了多少苦。
马蹄声渐落,行进的队伍在走至知府门口时便缓缓停下。
季柕望着简御史利落地翻身下马,不愿多等,当即便扬手迎了上去:“爱卿,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简御史朝季柕行了一礼:“回皇上的话,下官并未感觉辛劳,这都是下官为人臣子所应当做到的。只是亲眼见到城中百姓食不果腹的模样,只恨没能来得再早些。”
“爱卿免礼。”季柕虚虚扶住他的两肘,将其扶起来:“与你一齐到的可还有谁?”
“回皇上的话,裴大人在行路途中染了风寒,所幸并不严重,应当会同吴大人一起于后日到。袁将军正跟在对尾,现下应当马上便能赶上来了。”
正说着,便听街尾悠悠传来车轮翻滚的声响。不过一会儿,一辆简洁大方,四周蒙着白布的马车便停在了几人面前。
“这是?”
季柕打量着面前这辆陌生的车马,心下有些茫然。他不记得自己派来的人中还有这么一位。
车夫将马停了下来,待车身稳了后,动作娴熟地掀开了蒙在前边的白帘,露出坐于其后披肩带甲的魁梧男子。
袁将军将搁在一侧的长矛握起,弯着腰走出马车,往下踏出的每一步都带动着整辆车的颤动。
就在一行人还在怔愣的工夫,面前的人已经站定在了季柕面前:“末将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简御史在一侧见怪不怪地介绍道:“回皇上,这便是袁将军。”
也不能怪他没认出来。上一次见着镇南将军凯旋的模样,已经是多年前平定漠北的事情了。当年他率领六十万大军自西北归京,锣鼓齐喧,鞭炮震天响了一路,马背上功高俊朗的年轻将军一进城门便引了不少人侧目。
女的垂首羞赧,男的捶肩共勉,老少皆是佩服不已。
怎想到回了京城不到五年,便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当年英姿焕发的将军不再,而是变成了如今这般腆着肚子的大汉,居然连马都懒得骑了!
季柕的视线在他的双腿上下打量:“爱卿这是离京时伤着腿了?”
袁将军大力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并无大碍:“多谢皇上关系,末将身体好得很呐!”
“那怎得叫简爱卿跑来骑马了?”
他不假思索:“因为末将没有学过骑马。”
“?”
“哦不,因为末将多年未骑马,现下腿上的旧疾一被牵扯到便疼痛不已。”袁将军立马改了口,随意挑了腿上的一处,捂着道:“离京后行了多日,末将实在是疼痛难挨,无法,只好和简御史换了个位置。”
简御史上前道:“回皇上的话,确有此事。”只不过是袁将军出发后不过一刻钟便嚷嚷着不骑马,他为了不拖进程才做的无奈之举。
季柕了然:“这样啊。”
言罢,轻咳一声:“城中的状况想必你们也已经都看到了,朕知晓你们行路至此必然是劳累无比,可惜现下容不得再拖延,便是要辛苦你们二人和身后的这些将士们了。”
“皇上尽管吩咐便是,末将可以领着人先帮忙将粮食发放下去,剩余的机动人手都凭皇上调遣。”
“袁爱卿出征多年,对调兵遣将和救灾一事想必比朕要熟练,如此,具体的事务便由你来安排,朕先前带来的人手也都暂且先归入你的麾下。”季柕只是简单交代了他几句,视线便重新落在了一旁默不作声的简御史身上,平淡无波的眼里好似陡然间便透出了光:“简爱卿。”
他恍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下官在。”
“想必你也知晓此地麻烦的不小,朕已经大致把握了身后之人和底下几个蝼蚁,只是留了些较为难处理的细节,还需劳烦爱卿操劳了。”季柕望向他的目光虽然是笑着,但其中深长的意味使得在场几人都不禁咽了口唾沫。
“皇上尽管吩咐,这本就是下官的职责所在。”简御史从容不迫地应下,心中倒也是有些奇怪。
且不说面前这位帝王自登基起便勤耕不辍,对待政事的态度同他可以说是不分伯仲。先前几年下来,可从未自他口中听见过有什么连他自己都难以处理的问题。
简太史掩下心中的猜疑,还是准备先完成家中夫人在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在此之前,下官听说……”下官的女儿也随同皇上一起来了此处。
只是还未等他说完,便被大喜若望的季柕一把打住,语气里还在洋溢着迫不及待的解脱:“那爱卿现在便随朕来,朕前些日子便想,若是简爱卿看到了这些东西,按照你的性子,定然是会兴奋不已。”
听他这么一说,一向从容的简御史也不免被吊起了胃口。
季柕打发了身侧的人,便领着他径直去往后院的书房。
房门外照例守着一列的人,日夜各换四轮班,整肃的面貌不由让他更加坚信了房内所藏事物的不简单。
只见两扇门大敞,露出其貌不扬的内室,唯有中间那张书桌上的东西格外夺目。
“这便是朕在渝城三日所搜集到的,单单只是一城,便有如此之多。”季柕从中随意取了一张,放在简御史的面前展示:“这一叠都是这样的东西,朕需要你尽快将纸条中所涉及之人的名单列出来。”
说罢,将平整地摊在桌面上写了一半的宣纸拿起:“朕这几日已经整理了颇多,无奈琐事实在太多,精力有限,千里加急催促你快写赶来的原因也是为此。”
简御史瞧着面前密密麻麻的碎纸,平静的眸中倏忽显出波澜,兴奋地好似要放光。
若说是这种事,那皇上便是找对人了啊!
对于这类事,拖一分便是在残害百姓,漏一人便是有愧于一身官服。
想来他为官多年,最为擅长的便是处理这类贪官污佞。不过是区区一叠纸条,他还从未将这点工作量放在眼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