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ss Me
巷道将颜色染晕的夕光分割开,拉出一迹斜长的线,几片梧桐树叶落在上面,提前熬入了深秋。
“你不想跟我说什么吗?”踩住一片梧桐叶,脚底细微轻响,夏至深看向前面几步远的人,声音很轻。
前面的人闻言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延续的静默在时间流逝中逐渐撕扯。
夏延缓慢转过身,在房屋墙沿跳跃的光落下,使男人挺拔的肩背明显。
他神色温若:“知道了又能改变什么?”
“我不是想问这个,”夏至深呼出的鼻息在微微地颤,眼尾止不住透出一抹薄红,“我想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你的孩子,所以你才不喜欢我?”
“不是。”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自夏延喉里而出,他安静盯着面前这个脆弱的孩子,眸里漫不开情绪:“你是我的孩子。”
“但是我将所有的情感全都寄托在你妈妈身上。”
“我只爱她。”
“分不出一星半点给你们,因为我不愿意。”
夏延说得慢,字字清晰又温柔,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细而冷地缠上来,压得夏至深喘不上气。
他无意识偏了下头,墙体阴影覆落,使眸底掩暗:“她对你们太过关注,我不开心。”
话毕,夏至深心里十几年的破壁一瞬间坍塌,被簌簌的风吹散,迷进他的眼里,升起一层层湿雾。
这荒谬而又诡异合乎一切的理由让他心绪撕裂,如千万片嶙峋不齐的碎玻璃,刺割他理智。
仿佛他这么多年做的所有都变成无法理喻的笑话,恰如跳梁小丑一般取悦自己而已。
好像无根浮藻,凭由风撵水推,无法找到归宿一样,惶恐、无助。
“为什么啊……”
夏延眼睫抑落,随后掀起,迈开脚步走近他。
擡手按住他在微不可察颤栗的肩,夏延无声牵起唇角,声里掺了余晖的温:“她把你们养得很好。”
突然,就这一霎时,夏至深好像想通了。
爱强调的是付出,不是索取。
他太想得到夏延的认可与看得见的爱了,以至于将自己陷入绝境,进不得退不出,身陷囹圄。
可是,他在意他们,深爱他们。
不是爱的能力不够,也不是爱的方式不对,更不是爱的对象不好。
而是他所凝视的方向犯了错误。
或许夏延确实不够好,他将爱唯独给予姜雪栀,而姜雪栀却将这些爱细细研磨,化成鲜妍水墨。
夏至深把自己揉皱崩溃,可她将他仔细温柔展开,一笔一笔,孜孜不倦点染十几年,逐渐让他开出漂亮极致的花。
她一边画一边轻声细语:“我家俏俏全天下最漂亮、最可爱。”
夏至深知道姜雪栀的爱,只是他太重视自己的索取,却逐渐忽视了倾斜的天平。
忘记了他也是在被人深切地付出。
导致他将自己困得痛苦,而过度放大的痛使得身后温暖的爱变得微不足道。
其实,他也在对不起姜雪栀。
“爸,”仿佛心底破了一道缝隙,一股脑所有情绪全部跌落进去,夏至深很浅地笑了笑,“我们回去吧。”
手按在夏至深肩上的男人替他抻了抻衣领,看进他的眼底,弯了弯眸后应声:“嗯。”
——
“夏至深。”陆隽撸猫撸上了瘾,蹲在地上七手八脚地摸猫咪,头也不擡喊完后才一心二用擡起头,下一秒便愣住。
他站起身时还不忘继续顺了把手里猫的毛茸茸尾巴,站直后礼貌喊立在夏至深身边的男人:“叔叔好。”
“你好,”夏延眉间添着静和,说了句,“是小深同学吧。”
“对,我叫陆隽。”视线在夏至深和他面容上不着痕迹掠过一秒,陆隽回笑。
夏延点点头,随后带着几个孩子回去。
陆隽跟在夏至深身边走在最后面,他看着背手像个小大人一样在前面蹦蹦跶跶的小姑娘,歪头看向旁边人。
“我觉得你和妹妹两个人性格都像阿姨,倒不像叔叔。”
夏至深眼瞳轻微一转,轻声应:“是吗?”
“姜阿姨真的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温柔和清善,”陆隽说着把目光挪到最前面男人的背影上,一语道破般,“你爸爸,我觉得他的温和像笼了一层壳子,我有些懵。”
“我没有贬低的意思,只是一种感受而已。”
没想到他竟然一眼看出夏延的伪装,夏至深不知道这是天赋异禀还是误打误撞,然而并不是很在意。
不过与他的视线相触时,夏至深落下睫,微倾过颈骨,凑近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刚开始猝不及防的距离拉近和温热呼吸落在耳廓时,陆隽怔在原地,瞳孔紧扩。
紧接着缠绵呼吸里显露出的话却让他狠跳几下的心脏渐渐变缓,一瞬间犹如加入冰块,使得血液都在冰冷凝固。
“夏至深……”
稍微拉宽几许间距,夏至深瞧见他愣然住的眉眼,见其中漫开愈加清晰的心疼与酸涩,忍不住擡手摸了摸他耳朵。
像哄小孩子一样。
“我没事,跟你说是因为不想你误会他,其实我过得挺好的,真的。”
陆隽心腔胀痛,气息都有些不稳,自然没理会他还在摩挲耳朵的动作:“你肯定在骗我。”
“你肯定很难过。”
“我不难过。”除了刚开始知道真相时的惊惧惶然,他也许已经继承夏延的冷漠,现在那细碎的疼早就撼动不了他了。
可看见面前人眼眶边缘的湿濡时,夏至深停下揉擦他耳廓的指腹,低抑着声问:“我都没哭,你怎么哭了?”
“我心疼你。”
虽然我无法感同身受,但是我真真切切心疼你。
在这一时间,万籁俱寂,夏至深望进他的眼眸,那片不知名的湖海。
有浪涌,有海鸥,有星辰,有郁郁芊芊的鲜花。
他在鲜花漫簇里看见滔滔难绝的动荡,可是他听见自己的心跳。
到头来,原来是他的万千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