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玛莉娅猛地站起来,声音带着委屈和不解。
“冷静点,玛莉娅,”马丁也站起身,沉稳的声音像定海神针,“也让佐菲娅冷静一下。”他看向玛莉娅,眼中是长辈的关切,“她是为了你好。”
玛莉娅的肩膀垮了下来,声音带着鼻音:“……我知道。”
马丁叹了口气,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语气沉重:“但佐菲娅说的没错,竞技骑士的胜利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他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企业只是给了‘临光家的新骑士’一个生根发芽的机会,等到了需要收割的时候,他们自然会拿着镰刀出现。”他抬头看向玛莉娅,“骑士只有‘申请赛事’的权利……除了特锦赛之外,一切赛制和结果都掌握在企业手里,骑士几乎没有选择。”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如果真像佐菲娅所说,有企业内部的声音……也许的确有一些信号,我们都该重视起来。”
角落里醉醺醺的弗格瓦尔德被这边的动静吵醒,含糊地问:“唔……怎么了?刚才好像看见佐菲娅冲出去了。”
科瓦尔也揉着眼睛,看着玛莉娅难看的脸色:“丫头怎么这副脸色?不是赢了吗?赢了还要吵架?”
马丁摆摆手,疲惫地说:“你俩就别掺和了……”
玛莉娅只觉得心乱如麻,酒吧里的空气变得无比沉重。“……我、我先回去了。”她低声说,抓起自己的包,“之后还有一场竞速赛,要做好装备的检修……”她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背影透着一股茫然和倔强,“……唉。”
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酒吧里昏黄的灯光和马丁担忧的目光。夜晚的凉风让她打了个寒颤。她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单。转过一个街角,她有些失魂落魄,差点撞上一个人。
“唉。”一声极轻的叹息,几乎同时从她和对方口中发出。
“嗯……?”
“嗯……?”
玛莉娅抬起头。月光勾勒出一个极其修长优雅的身影,银白色的长发如同流淌的月华,一张脸美丽得近乎不真实,然而那双灰白色的眼眸却异常冷冽,周身仿佛萦绕着若有似无的、令人心悸的血腥气息。玛莉娅瞬间绷紧了神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白金的目光也落在玛莉娅身上,带着一种评估的意味。比资料照片上更显年轻的脸庞,带着战斗后的疲惫和未褪尽的倔强。她心中无声地划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念头。
玛莉娅心中警铃大作:“(好漂亮的人,但是一股血的味道……是骑士吗?)”
白金眼神微动:“(玛莉娅·临光,真年轻……比资料里看上去还要年轻。)”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个相同的念头在两人心底无声叹息:“(可惜啊。)”
沉默在寂静的街道上弥漫了几秒,一种无形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流转。最终,没有任何言语,两人如同交汇又错开的溪流,各自融入了卡西米尔深沉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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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竞速赛的终点线前爆发了一场小小的意外。大嘴莫布亢奋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响彻赛场:
“——失效!踏步骑士的鞋底加速装置失去了作用!!骤然的减速让他猛然摔在了终点线前——!”
“冲线——!!冠军是来自辉落骑士团的藤萝骑士!!而玛莉娅·临光紧随其后——斩获压线!”莫布的声音充满戏剧性,“而失去了鞋底加速的踏步骑士直接从第二位落后到了第七——!!真可惜啊踏步骑士!”他话锋一转,立刻开始了广告时间,“骑士装备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艾伦精选公司为各位提供全面的保养、维修、升级与设备安排管理,贴心的会员制度,为骑士们准备了无微不至的套餐!!”
玛莉娅微微喘息着停下脚步,看着大屏幕上自己名字后的“亚军”字样,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呼……亚军吗。”她低声自语,目光有些放空,“(这样……离特锦赛就更进一步了……)”佐菲娅姑母决绝而担忧的面容再次浮现在脑海,“(佐菲娅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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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的小酒吧在夜晚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门上的铃铛轻响,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噢,意料之外的客人。”马丁从吧台后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来人。“请找个位置随便坐。”他招呼道。
“塑料骑士”瑟奇亚克环顾着这间并不宽敞却充满故事的空间,目光落在吧台后的马丁身上,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马丁……真的是你,过去大红大紫的骑士如今只开着这一家小酒吧?”
马丁平静地擦拭着杯子,脸上是历经沧桑后的淡然:“老马丁早已经被剥夺了骑士身份,如今靠着积蓄混口饭吃,如此罢了。”他放下杯子,看向瑟奇亚克,“‘塑料’瑟奇亚克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不瞒你说,我这家酒吧很少迎接现役骑士。”
瑟奇亚克扯了扯嘴角,在吧台前坐下:“现在的玛莉娅可是大红人,你的酒吧早就刊登在昨晚的娱乐新闻上了。”他哼了一声,带着自嘲,“哼……大红人,一杯‘红色雪绒花’。”
马丁没说什么,利落地调好酒推过去:“这杯我请。”
“荣幸。”瑟奇亚克端起酒杯,却没有立刻喝。
“呼啸守卫的训练基地离这里可不算近,”马丁看着他,直接点破,“那么,来到之前对手的大本营,是为了来刺探军情,好在特锦赛上报一箭之仇的吗?”
瑟奇亚克晃动着杯中的红色液体,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我不会在特锦赛登场。”
马丁倒酒的手微微一顿:“嚯……呼啸守卫的决定?我以为你和赞助商的私人关系还不错。”
“哈,私人关系,”瑟奇亚克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和企业谈关系,就像和天灾谈恋爱。”他放下杯子,眼神变得锐利,“当然,做决定的是更上面一层……”
“骑士协会?”马丁问。
“不止……”瑟奇亚克的声音压得更低,“比如,商业联合会。”
马丁的眉头深深锁起:“唔。”
瑟奇亚克仿佛看穿了马丁的疑惑,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老马丁,你在想‘一个区区塑料骑士怎么会把事情变这么大条的’。”他盯着杯中的残酒,“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懂得听从安排的骑士做到这个地步,所以问题出在别的地方。”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马丁,“坊间流传着始终一个说法,耀骑士并不是感染者,她被逐出卡西米尔这件事,也没有那么简单……”
马丁立刻摇头,神情变得警惕:“我毫不知情。”
“别这么警惕……”瑟奇亚克摆摆手,“我没有在打探你的意思,老马丁。”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我只是想让恰尔内知道,戏弄贵族是要付出代价的……而我想玛莉娅·临光应该也在他的视野之内,不是吗?”
马丁沉默了很久,酒吧里只剩下冰块融化的细微声响。“……骑士联手起来向协会抗议?”他最终开口,声音沉重,“这种事情总没有好下场。”
“我只是不想任人宰割。”瑟奇亚克的声音异常坚定。他一口饮尽杯中剩余的酒,站起身,“谢谢你的酒……老马丁,多嘴一句……我年轻时候,是看了你的比赛才决定成为骑士的。”
马丁看着他,眼神复杂:“看来你选错路了。”
瑟奇亚克脸上露出一个带着锋芒的笑容:“没有,”他转身走向门口,“这不是刚准备自己踩出一条路来吗?”他拉开门,夜风灌了进来,“下次再见,老马丁。”
马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最后沉沉地叮嘱了一句:“瑟奇亚克,最后劝你一句……小心些。”
瑟奇亚克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有一句带着骑士骄傲的回答随风飘来:“……哼,骑士从不需要在那些商贩面前低头,呼啸骑士团会同意我的看法的。” 门轻轻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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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沉的夜色里,远离主城喧嚣的狭窄巷道。刚刚结束一场小型赛事的“焰尾”索娜停下了脚步。巷子里只有月光和远处霓虹的微光,空气安静得有些异样。她脸上轻松的笑意渐渐敛去,琥珀色的眼眸在阴影中扫视着身后空无一人的黑暗。
“喂,”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带着一丝玩味的挑衅,“已经跟了我们这么久,差不多该露个面了吧?”
她侧过身,月光照亮她半边脸庞,“喔,气势汹汹的……我可不喜欢这样的粉丝……”
她又故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模仿某种惊讶的腔调,“‘等等——你们的弓是——你是!?’”随即,她脸上露出一个了然又略带嘲讽的笑容,“——你以为我会这么惊讶吗,无胄盟的刺客?”
阴影中,几个如同融入黑暗的身影无声地显现出来,他们手持造型奇特长弓,兜帽遮住了面容,只有冰冷的弓弦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索娜非但没有惧色,反而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嗯嗯……原来你们是这个造型啊,一直躲躲藏藏的,从来没有其实见过你们的模样,你们这工作还真阴暗啊……”源石技艺的微光开始在她指尖跳跃,如同不安分的萤火,她的眼神变得兴奋而锐利,“机会难得——”
索娜脸上的笑容扩大,战意昂扬,对着阴影中那些致命的弓手,发出了直接的邀战:
“——我们好好打一架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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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莉娅推开家门,带着一身竞速赛后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心事。客厅里没有开大灯,只有落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沙发区域。一个如山岳般沉重、散发着无形寒气的背影,静静地坐在那里。玛恩纳·临光端着一杯早已冷透的茶,听到开门声,缓缓转过头。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刺穿了玛莉娅试图维持的平静。
长久的沉默在宽敞的客厅里凝固,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玛恩纳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压抑,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只是一段时间没有管你,你似乎越来越不知分寸了。”
玛莉娅的心猛地一沉,攥紧了背包带子:“……叔叔……”她试图解释。
“你打算什么时候停手?”玛恩纳打断她,声音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放下茶杯,杯底与玻璃茶几碰撞出清脆却刺耳的声响。“领导已经三番五次问我关于你的事情了,”他的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种深切的疲惫,“每天我都要在宣发部门处理关于你的麻烦……光是向领导请示情况就占了我一半的工作时间。”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更强的压迫感,声音冰冷如铁,“现在立刻去骑士协会退出骑士竞技,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样的话……”玛莉娅想争辩。
“不要自寻死路,玛莉娅。”玛恩纳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你也是临光家的孩子,应当知晓分寸。”他踱步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只是在特锦赛之前的小打小闹,也就由着你去了,但现在你引起过多关注了。”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不要以为你真的能闯入特锦赛。也不要以为你现在面对的敌人就是骑士竞技的极限了。”
玛莉娅被叔叔话语中的轻蔑刺伤,倔强地抬起头:“可是我不想坐视临光家被剥夺贵族——”
“——虚荣!”玛恩纳厉声打断,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在客厅炸响。
玛莉娅被这严厉的斥责震得后退一步:“欸……”
玛恩纳的胸膛起伏着,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失望与某种被触怒的骄傲:“我说过,临光不需要如今下作的骑士协会认可!”他指着墙壁上悬挂的古老家族徽记,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愤怒,“难道他们不认可我们,先祖的功绩就不复存在了?荒唐!这么多年来,临光家从未靠他人来扞卫过自己的地位!”他的目光重新钉在玛莉娅脸上,冰冷而残酷,“如果做不到,那就放弃。不懂得放弃的人……死路一条。”
“叔叔……”玛莉娅的声音带着委屈和不解。
“你受玛嘉烈的影响太深了,玛莉娅,”玛恩纳的语气充满了厌恶和失望,“她到最后都没有认识到自己的愚昧,你不该如此盲从她。”
玛莉娅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怒火。
玛恩纳无视她的愤怒,声音冰冷地继续:“别那么看着我,我有说错吗?想在规则中战胜规则的主人?痴人说梦。”提到长女,他的情绪更加激烈,“你知道玛嘉烈的脾气,本来她最看不起的就是商业化的骑士竞技,我还以为她能有点骨气……”他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结果呢?她还是走投无路地选择用骑士竞技这条路彰显她的‘信念’,是啊,‘信念’。”他盯着玛莉娅,一字一句地质问,“她能改变任何东西吗?”
“叔叔……”玛莉娅的声音颤抖着,为姐姐感到心痛,“不要这样说姐姐……”
“她没有!”玛恩纳的声音如同冰雹砸下,“她唯一改变的,就是企业对临光家的态度!唯一做到的,就是让病重的父亲不得不分神处理她捅下的娄子!”他指着玛莉娅,仿佛在控诉,“‘耀骑士’这个称呼不该授予她,她根本无力支撑这样的光荣!”
“叔叔!”玛莉娅再也忍不住,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
玛恩纳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布满血丝,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怨愤倾泻而出。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极力压制翻腾的情绪。
玛莉娅看着叔叔激动的样子,长久以来的委屈和不解也爆发出来:“那你呢……?”她直视着玛恩纳的眼睛,声音带着质问,“你现在……难道不也是在为企业工作吗?”她的声音提高了,“你不允许我做竞技骑士,那难道低声下气地为企业工作,坐视临光家失去骑士地位,这就可以了吗!?”
玛恩纳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冷冷地看着玛莉娅,眼神里充满了对她“天真”的嘲弄:“哼。”他向前一步,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你还年轻,所以我不会责备你的无知……但是你应该尊重长辈的意见。”
“又说这种话……”玛莉娅别过头,声音里充满了不服。
“卡西米尔人……”玛恩纳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而沉重,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而残酷的故事,“世世代代建立起的高楼广厦洒下了阴影,你躲在家乡,躲在长辈们的庇护下,你能知道些什么?”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切的悲凉,“难道你真以为,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骑士能够有什么作为?”他开始描述,语气像在剥开卡西米尔光鲜表皮下的腐烂疮疤:
“边疆的要塞日出时,属于乌萨斯人的城邦高楼会划过地平线的云端。”
“高塔的侍从为了博贵族一笑而在赛场上敷衍地战斗,年轻的蒸汽骑士穿着旧时的甲胄,来此磨练技艺。”
“赏金猎人和强盗们碾过一处又一处贫苦的村庄,各大城邦却想着如何建立更多的竞技场。一个村庄的收成和税金比例堪称滑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疲惫和痛苦,最终落回那个最深的伤口,“但这一切都比不过父亲在病榻上的最后一声叹息……”他看向玛莉娅,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失望和痛楚,“不是因为玛嘉烈,不是因为你的父母——那是父亲对整个卡西米尔的悲叹。”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你让我如何不失望?”
玛莉娅被叔叔描绘的景象所震撼,一时语塞。客厅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你说得对,玛莉娅,”玛恩纳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种深切的疲惫和自嘲,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你说得对,我现在一无是处,不过是企业豢养的驮兽。”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他口袋里的通讯器突然尖锐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那刺耳的铃声打破了客厅里凝重的死寂。前一秒还沉浸在家族悲怆与个人屈辱中的玛恩纳,身体猛地一僵,脸上复杂的情绪瞬间凝固、碎裂。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掏出通讯器,接通时,腰背下意识地微微弓起,声音变得急促、讨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卑微:
“经理?不,我只是有一些私事……不,私事当然没有工作重要……”他语速飞快,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项目会议?是今天?不,我没有忘记……抱歉,非常抱歉,对不起,是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势示意玛莉娅噤声,脸上是极力堆起的、近乎谄媚的笑容,“我很快就会到……什么?不,他没有我了解这个项目的进程……是的,对不起……”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恳求,“那么……请他代劳为我出席……是的,抱歉……负责人的任务?这……是的,这一定是最后一次了,不会有下次。”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保证,“下次请您撤除我的职务。是,一定,我保证。”最后,他对着冰冷的通讯器,深深地弯下了腰,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真的非常抱歉,经理。”
通话结束的忙音响起。玛恩纳维持着那个微微弓腰的姿势,僵硬了几秒。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他缓缓直起身,脸上那份因通话而产生的、卑微到近乎扭曲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更加深重的、如同枯井般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碾碎的冰冷。他看也没看玛莉娅,仿佛刚才那通电话耗尽了所有心力,声音嘶哑而空洞:“……我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了,玛莉娅,给我一个答复,现在。”
玛莉娅站在那里,将叔叔那瞬间的卑微与此刻的冰冷死寂尽收眼底。那强烈的反差像一把钝刀,狠狠剐着她的心。委屈、愤怒、对姐姐的维护,都被这巨大的冲击搅得粉碎。然而,血液里那份属于临光家的倔强并未熄灭。她挺直了脊背,尽管声音因为刚才的震撼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是不会改变想法的,叔叔。”
玛恩纳猛地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玛莉娅。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失望、愤怒、一丝难以置信,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的荒芜和一种近乎认命的冰冷。他深深地看了玛莉娅一眼,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她,看到了另一个同样倔强的身影。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混合着极度的失望与彻骨的疏离:“你和玛嘉烈一样……”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让我感到厌恶。”他毫不留情地补上最沉重、最残忍的一击,字字如刀:“你们的父母不会以现在的你们为荣。自己冷静冷静,反省一下自己到底是谁。”
“请不要再说了!”玛莉娅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哭腔和痛苦,这句话彻底击穿了她的防线。
玛恩纳最后的话语像冰冷的铁锤,重重砸下:“不知天高地厚……”他的声音里只剩下彻底的放弃和冰冷的漠然,“……那就自求多福吧。” 他不再看玛莉娅一眼,仿佛她已不存在于这个空间。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象征着企业束缚、毫无褶皱的西装,动作一丝不苟,仿佛要掸去在这里沾染的所有令他厌恶的气息。然后,他迈着沉重而决绝的步伐,从玛莉娅身边走过,拉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浓稠的黑暗里。
“砰!”
沉重的关门声如同最后的丧钟,在空旷的客厅里久久回荡。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一切声响,也仿佛隔绝了所有可能的光亮和温度。玛莉娅独自站在冰冷的灯光下,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过她苍白的脸颊,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碎成一片片绝望的水光。卡西米尔钢铁森林的阴影,从未如此沉重而冰冷地,将这个试图挣脱枷锁的年轻骑士,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