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零三分,赵启年书房的台灯在灰暗中投下一团暖黄。
他握钢笔的手背上青筋凸起,笔尖戳破信纸,墨汁顺着“身体原因”的“体”字往下淌,在“无法继续胜任岗位”的“任”字上洇出个墨团。
窗外的风卷着未散的雾气撞在玻璃上,他望着全家福里妻子周芸的笑脸,喉结动了动。
手机在裤袋里震了十七次——从五点半到现在,他拨了十七通电话,每通都在“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机械音里掐断。
“她说去邻市开建材行业交流会……”他对着空气呢喃,指节叩了叩相框,“可交流会能关手机?还是说……”
楼下传来汽车鸣笛,他猛地起身,窗帘被带得哗啦作响。
透过纱窗往下看,那辆黑色帕萨特仍停在老位置,车牌用泥抹了半截。
这是他连续第三晚在飘窗上看见它了,前天夜里两点,它的远光灯突然亮起,白晃晃的光柱直刺他的卧室。
钢笔“当啷”掉在桌上。
赵启年捂住太阳穴,指缝间渗出冷汗——最近总犯的头晕又涌上来了,像有人拿锥子在颅腔里搅动。
他踉跄着扶住书桌,视线扫过辞职信上的墨迹,突然想起上周三在督查室值夜班时,科长老钱拍着他肩膀说的话:“老赵,云泽建材那批档案你可得盯紧了。”
云泽建材?
他猛地直起身子。
三天前苏绾的律所突然实名举报云泽涉嫌违规套取拆迁补偿款,昨天督查室就被要求“全面归档旧文件”,今天早上他刚把2018年的督查记录锁进铁皮柜,周芸的电话就打不通了。
“叮——”
手机屏幕亮起,是条陌生短信:“市广播电台《法治在线》十点四十七分直播,听听真话。”
赵启年盯着短信,喉结滚动两下,抓起手机的手在发抖。
上午八点十二分,青阳区政府文印室的复印机发出“嗡嗡”轻响。
沈清欢穿着浅蓝衬衫,发尾用珍珠发夹别在耳后,指尖顺着《干部思想动态摸底表》的边缘划过,钢笔尖在“备注”栏顿了顿,落下一行小楷:“赵启年同志近期情绪波动较大,建议开展一对一谈心,体现组织关怀。”
“小沈,督导组材料好了没?”门外传来科长的声音。
她迅速合上文件夹,抬头时已是温婉笑意:“刚装订完,这就送过去。”经过走廊时,她瞥见收发室老张正往市委组织部的文件袋上贴邮票,故意放慢脚步:“张叔,这是要送干部监督科的?我帮您核对下份数?”
老张眯眼笑:“到底是区长秘书,心细。”
沈清欢翻开文件袋,指尖在摸底表上轻轻一按——那行备注正对着袋口。
她余光瞥见走廊尽头的挂钟指向八点十八分,恰好看见组织部的小刘抱着一摞文件经过,脚步微顿。
上午十点四十七分,市广播电台直播间的红灯亮起。
苏绾穿着酒红色真丝裙,耳坠随着转头动作晃出细碎银光。
她接过导播递来的话筒,眼尾微挑:“听众朋友,最近有干部问我,主动说明问题是不是等于‘自投罗网’?”
直播间外的监控屏上,赵启年的脸出现在画面里——他缩在单位茶水间的塑料凳上,手机开着免提,指节捏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