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零七分,京南老城区危改楼的杂物间漏雨了。
林昭蹲在发霉的木柜前,后颈沾着墙皮碎屑。
他捏着半页焦黑纸片的指尖在抖——那是昨夜在陈家旧宅阁楼夹层里,用镊子从炭灰堆里夹出来的。
雨水顺着裂缝滴落,在纸片上洇开一片模糊的墨迹,恰好漫过“三百万过渡金”几个字,像道血痕。
“爸,你早知道他们会拿你当祭旗。”他忽然笑出声,喉结滚动时,雨水正砸在“独承”二字上。
日记本页脚还留着父亲特有的钢笔压痕,每道折痕都深到几乎穿透纸张,像当年他伏案批文件时,笔尖戳进纸背的力道。
窗外炸响惊雷,林昭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阮棠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检测……高密度记忆残留……建议溯源路径B——找赵砚秋。”他抬头看向霉斑斑驳的天花板,雨帘里仿佛浮起父亲的脸:清瘦,戴黑框眼镜,领口永远别着褪色的党徽。
天光渐亮时,林昭站在城东养老院门口。
他扯了扯皱巴巴的衬衫领口,昨夜在危改楼蹲太久,膝盖还在发僵。
门房大爷扫了眼他胸前的“历史政策研究课题组”工作牌,挥挥手:“赵会计在财务室,最里边那间,门上贴了‘闲人免进’。”
财务室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七十岁的赵砚秋戴着厚如瓶底的老花镜,正对着泛黄的账本发愁。
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突然亮了:“小林?你爸当年总说你像小尾巴似的跟着他——”话没说完,目光落在林昭手里的牛皮纸袋上,顿住了。
林昭把残卷轻轻放在账本旁。
老人的手指刚触到焦黑边缘,突然抖得像筛糠。
“当年冬天特别冷,三百多户棚户人家还住在危房里。”他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你父亲说,等流程走完,人都冻死了。”手指停在账本某页,蓝黑墨水写的“非常规拨付”五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你们这些年轻人总讲规矩,可有时候,不破例,就是最大的残忍。”赵砚秋突然抬头盯着林昭,眼角的皱纹里浸着水光,“那笔钱过了七道账,最后以‘建材周转’名义拨下去。你爸签批的时候,我手都在抖——”
“后来呢?徐局长怎么就拿到了把柄?”林昭声音很轻,像怕惊碎什么。
老人的眼神瞬间暗了。
“因为他没想扳倒你爸……”他用指节叩了叩账本,“他是想证明,所有人都会脏手。你爸扛下所有责任那天,在局里站了整宿,说‘是我一意孤行’。徐副局长在楼梯口抽了半包烟,最后只说了句‘老林,你赢了’。”
林昭喉头发紧。
他摸出保温杯,把泡好的龙井推过去:“您当年为什么没说?”
“说了又怎样?”赵砚秋捧住杯子,热气模糊了镜片,“你爸进谈话室前,特意来财务室找我,说‘老伙计,替我守好这些账。不是为我,是为那些在雪地里等煤炉的老百姓’。”他突然笑了,“现在你来了,我就知道,老林没白等。”
离开养老院时,雨停了。
林昭站在银杏树下,看树影在地上斑驳成网。
转角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沈清欢从冬青丛后走出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名单。
她的米色风衣沾着水痕,发梢还滴着水,显然在雨里等了很久。
“周知舟冒死复制的。”她把名单塞进林昭掌心,指尖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当年‘清源’项目关联人员,六人调离或退休,三人……非正常死亡。”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最关键是王砚秋,当年拆迁户代表,现在青阳社区主任。她说她记得那笔钱是怎么‘变出来’的。”
林昭展开名单,墨迹在掌心洇开。
“如果我公开一切,包括我爸的错,你觉得老百姓会信我吗?”他望着沈清欢发间沾的银杏叶,突然问。
她没回答,只是握住他微凉的手。
掌心的温度像团小火,从指缝钻进来:“他们不信完美的人,只信敢认错的人。”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里面别着的工作牌——“青阳区政府”的字样在阳光下闪了闪,“我爸说过,好官不是不犯错,是错了敢担,担了敢改。”
下午三点五十六分,青阳区某社区活动室飘着艾草香。
王砚秋正在给老人量血压,见林昭进来,血压计“啪”地掉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