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零三分,青阳新城公交首站的电子屏刚跳出"6:03",排在队伍中间的林昭摸了摸工装裤口袋里的公交卡,又摸出手机。
帆布包的边角磨得起了毛,搭在臂弯里沉甸甸的——里面装着昨晚整理的二十份民生档案复印件,他打算顺路带给社区服务中心。
排在前面的老工人回头瞥了他一眼,蓝布工作服洗得发白,后颈还沾着水泥灰:"小伙子,发什么呆呢?
车来了。"
银色公交碾着晨雾靠站,林昭跟着人流上车,扫码时手机屏幕亮起,两元扣款提示刚跳出来,司机座上的师傅突然探出头:"你......是不是上周来查过无障碍通道那个?"
林昭抬头,司机帽檐下的眼睛带着血丝,显然值了通宵班,但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像朵绽开的花。
他想起上周三蹲在站台边量斜坡角度,这位师傅特意递过的保温杯——里面泡着野菊花,苦得他直皱眉。
"是我。"他点头。
司机一拍大腿:"改得好!
我妈坐着轮椅能自己上车了,昨天还非要跟我跑了半圈线路,说要当面谢你。"投币箱"叮"的一声,后面的环卫工挤上来,竹扫帚碰响了他的帆布包。
"这人看着眼熟。"穿荧光黄马甲的大姐压低声音,手套上沾着隔夜的露水,"是不是电视里那个'林工'?"
"嘘——"另一个戴草帽的老头捅了捅她,目光扫过林昭洗得发白的工装裤,"没看人家穿得跟咱们一样?"
林昭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的路灯还亮着,把乘客的影子投在玻璃上,像幅会动的剪影画。
有送孙子上学的老太太剥着煮鸡蛋,有抱着工具箱的装修工打着哈欠,还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趴在膝盖上补作业——铅笔尖在本子上沙沙响,像极了他当年在办公室偷写政策分析时的动静。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沈清欢的消息:"早班车准时,区政府临时接待室备好茶,九点四十等你。"他把手机扣在腿上,看小姑娘的笔尖突然顿住,抬头冲他笑:"叔叔,你坐得跟我爸一样直。"
九点四十一分,区政府临时接待室的百叶窗漏进几缕阳光,在沈清欢端来的青瓷杯沿镀了层金边。
她把省厅来电记录轻轻放在林昭手边时,指尖还沾着打印机的墨粉,像朵淡灰色的云。
"原定下周的汇报会......"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生怕惊飞了什么,"升级为省委常委会专题听取,一把手主持。"
林昭的红笔在投诉信上顿住。
信是城北菜贩老周写的,字迹歪歪扭扭,说新市场的空调开得太凉,他这把老骨头站半小时膝盖就疼得打颤。
信末画了个歪歪的太阳,旁边写着:"要是能调低点,菜叶子也不会蔫得快。"
"沈姐,"他用红笔圈出"空调可调区间应设最低温度限制",笔帽敲了敲信纸,"帮我联系住建和卫健,让他们带着设备去市场实测。
老人的关节对温度敏感,数据要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
沈清欢盯着他的侧影。
他的鬓角又冒出了青茬,西装领口松着一颗纽扣,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衬衫——那是他父亲退休时穿的旧衣服,她帮他熨过三次。
"你不担心会上怎么讲?"她终于忍不住问,"这是你第一次面对全省决策层。"
林昭合上笔记本,封皮上还留着老周按的红手印。
窗外传来保洁阿姨拖地的声音,"哗啦"一声,像片落在心尖上的雨。
"他们要听的不是成绩。"他望着窗台上那盆绿萝,新抽的芽尖正朝着光的方向,"是漏风的墙,是没盖严的井,是老周的膝盖为什么疼。"
中午十二点十八分,青阳社区便民服务中心大厅飘着股绿豆汤的甜香。
王砚秋弯着腰教张奶奶在自助终端上点"养老补贴申请",老花镜滑到鼻尖,后颈的汗把蓝布衫浸出个深色的圆。
"奶奶,点这里,对,就像您平时用手机抢超市优惠券。"她刚说完,窗口外突然传来争执声。
"我不是骗补!"是个年轻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家楼道口有三级台阶,我坐轮椅根本出不去!
我就想修个坡道!"
王砚秋抬头,看见穿米色卫衣的男孩攥着残疾证,指节发白。
窗口里的小姑娘急得直摆手:"政策规定要先提交房屋产权证明,再找物业签字......"
"他说不清楚。"有人在她身后轻声说。
王砚秋转头,看见林昭背着那个旧帆布包,正蹲在男孩面前。
他从包里掏出个牛皮纸本子,翻到空白页,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你家楼道多宽?
台阶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