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走啊走,走到了新宿站。
蹲在东口的角落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上班族匆匆赶路,情侣说笑着走过,家庭推着婴儿车……
每个人都有目的地。
只有他,无处可去。
“孩子,你看起来很痛苦。”
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
中村达也抬起头。
是一个穿着白袍的女人,三十多岁,笑容温暖。
那笑容……
像母亲。
像他记忆中的母亲,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还会对他笑的时候。
“没事。”他说。
“不,你有事。”女人蹲下来,和他平视,“我能看到。”
“你的眼睛里有痛苦,有绝望,有……求助的信号。”
“这是前世的业障。”她柔声说,声音像催眠一样,“需要净化。来吧,我们能帮你。”
“谁?”
她微笑,“我们是帮助迷失者找到光明的组织。”
“不用钱吗?”中村达也警惕地问。
“钱是世俗的束缚。”女人说,“我们不看重那些。重要的是你的心。”
那一刻,中村达也觉得自己找到了归属。
先生最爱讲的理论是壁垒。
“人与人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壁垒。”他在讲座上说,“这道壁垒让我们孤独,让我们痛苦,让我们无法真正理解彼此。”
“但是……”他环视所有成员,“如果我们能打破这道壁垒呢?”
\"如果所有的意识能融为一体呢?\"
“没有误解,没有孤独,没有分离,所有人的心灵连接在一起,成为一个完整的存在。”
成员盘腿坐着,闭着眼睛,发出奇怪的音节,重复、重复、重复……
中村达也跟着念,一遍又一遍。
起初觉得很荒谬。
但渐渐地,在重复中,思维开始变得空白。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回忆,所有的恐惧……
都消失了。
只剩下那个音节。
只剩下虚空。
“很好。”导师走过来,把手放在他头上,“你的业障正在消散。”
导师叫做“大光明”,五十三岁,宣称自己在三十岁时“顿悟”,获得了“宇宙真理”。
他说他能看到前世。
他说他能预知未来。
他说他能治愈一切痛苦。
他说能让所有人获得幸福。
信徒们相信他。
因为他们需要相信。
二楼是“进阶室”。
“这是帮助你打开第三只眼,进入到幸福世界的圣药。”
“这是什么?”
“天然草药,无害的。”成员微笑,“导师亲自配制的。”
中村达也吃下去。
三十分钟后,他看到了“光”。
墙壁开始呼吸,天花板变成星空。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液体。
他感受到其他变成液体的成员们开始呼唤他。
然后……
他们开始融合。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没有我,没有你,只有我们。
不,连我们都不存在了。
意识混在一起,像一锅汤。
没有边界。
没有自我。
没有未来。
也没有过去。
“我看到了……”他喃喃自语,“我看到了幸福……”
“很好。”成员满意地点头,“继续修行,你会达到更高的境界。”
那感觉……
太美妙了。
比他人生中经历过的任何快乐都要强烈。
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所有的烦恼都不见了。
他飘在无边的虚空中,自由、轻盈、幸福……
他想要更多。
中村达也开始打工,便利店夜班,拉面店洗碗,发传单……
一个月能赚十五万。
扣掉吃住的基本开销三万。
剩下的全部交给研究会。
但还是不够。
“你的净化还不够深入。”导师说,“需要更多的修行,更多的……供养。”
“可是我没有更多钱了……”
“那就借。”导师微笑,“为了灵魂的净化,一切都是值得的。”
中村达也去借了钱。……
债务开始累积。
五万,十万,二十万……
他的身体开始垮了。
体重从五十公斤降到四十二公斤。
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头发开始脱落。
牙齿松动,牙龈出血。
记忆力下降,经常忘事。
手抖得连筷子都拿不住。
“这是净化的表现。”导师说,“肉体在排出毒素,是好事。”
学校后山,某个中午。
中村达也坐在树下“冥想”。
其实就是药物作用下的恍惚状态。
他看到树叶在跳舞,听到鸟在唱歌,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融化……
“中村君。”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冥想”。
他缓缓睁开眼。
“谁……”
“我是神永新二。”新二在他面前蹲下,直视他的眼睛,“你在自杀,知道吗?”
“什么……”
“慢性的,但确实是自杀。”新二说,“你在吃的那些‘圣药’,是毒品。”
“不……那是天然草药……导师说的……”
“导师在骗你。”
“看看这个。”
“这些都是用你们的‘净化金’买的。”新二滑动屏幕,“还有这个。”
新的照片出现了。
导师和几个女成员的床照。
地点:所谓的“神圣净化室”。
“这……这不可能……”
“还有更重要的。”新二拿出一份文件,“你们的‘圣药’成分分析。这是我花钱让专业实验室做的化验。”
报告上密密麻麻的化学式和专业术语,但结论部分用红字标注。
中村达也的手开始剧烈颤抖。
报告从手中滑落。
“不……不……”
“他们说这是天然草药……”
“他们说这能净化灵魂……”
“他们说……”
“他们说了很多谎话。”新二打开一个保温盒。
香味立刻飘散开来。
亲子丸,热腾腾的。
鸡肉煮得软烂,鸡蛋滑嫩,米饭吸满了汁水。
还冒着热气。
“但现在,你需要的是真实的食物。”新二说。
中村达也看着那碗饭。
他已经……
多久没有好好吃饭了?
两周?
三周?
一个月?
“我不能……”他的声音很微弱,“教义说要断食……说肉体是束缚……”
“教义说饿死你,他们好继承你的财产。”新二把筷子塞进他手里,“你父亲上周卖掉了老家的房子,准备把钱全部捐给研究会,一千两百万。”
“什么?!”
“吃吧。”新二说,“吃饱了我们去阻止他。”
中村达也看着那碗饭。
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
他哭着拿起筷子。
哭着吃了第一口。
米饭的味道,鸡肉的味道,鸡蛋的味道……
真实的,人间的,活着的味道。
他哭着吃完了整碗饭。
“谢谢……”他哽咽着,“谢谢……”
“不用谢我。”新二递给他纸巾,“但如果你真的想感谢,就好好活着。”
“活着,你才能报复那些骗你的人。”
“活着,你才能阻止更多人被骗。”
“活着,你才能证明……”新二看着他的眼睛,“你不是废物,不是累赘,不是应该消失的人。”
“你只是一个被伤害的孩子。”
“而现在,是时候长大了。”
两天后
新世界研究会总部被包围了。
先生在试图乘坐私人飞机逃往东南亚时被捕。
审讯时他崩溃了。
“我也不想这样的!”他哭喊着,“我一开始只是想赚点钱……”
“我自己也吃那些药……我也上瘾了……”
“我控制不住……”
“那些女孩……她们自愿的……都是为了净化……”
“我没杀人!那三个是自杀的!我没……”
但证据确凿。
监控录像显示他亲手给那三个“不听话”的信徒注射了过量的毒品。
然后把尸体运到农场。
埋在地下。
医院的戒毒病房。
中村达也躺在床上,浑身被约束带固定住。
他在抽搐。
在呕吐。
在尖叫。
“给我!给我药!求求你!我需要!我需要!”
护士给他注射了镇定剂。
但效果有限。
戒断反应太强烈了。
他看到墙上有虫子在爬,其实什么都没有。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其实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每一分钟都像一年。
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他哭着说。
新二每天都来。
带着食物,带着书,带着……陪伴。
“今天是第三天。”新二坐在床边,“熬过这一周,就会好很多。”
“我熬不过……我做不到……”
“你能。”新二说,“你已经经历了最糟糕的,剩下的只会越来越轻。”
“为什么……”中村达也看着已经熟悉的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流,“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问了‘为什么’。”新二回答。
“什么?”
“你刚才问了‘为什么’。”新二重复,“还有救的人,都会问为什么。彻底放弃的人,连问题都不会问了。”
中村达也转过头,看着他。
“我差点就不问了。”
“但你问了。”新二说,“这就够了。”
中村达也重新回到学校。
体重恢复到四十八公斤,脸色也好了很多。
虽然还是很瘦,但眼睛里有了光。
他站在教室门口,犹豫了很久。
同学们会怎么看他?
会不会觉得他是怪人?
会不会远离他?
“中村!”
一个声音叫他。
是班上的同学,平时不怎么说话的那种。
“好久不见!听说你生病了?”
“嗯……”
“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
“那就好!走,进来坐吧。”
就这样。
接下来的日子,神永新二接触了更多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狱,而新二就像但丁的维吉尔,引导他们穿过地狱的九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