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李文昌在江州的巡查,成了全省瞩目的焦点。
他闭门谢客专心核查卷宗,气氛一日紧过一日。
这日,李文昌突然在行辕召见陆丞。
书房内只有他们二人气氛凝重。
李文昌将一叠卷宗推到陆丞面前,面色严肃:“陆大人,范明远周安邦皆指控你为排除异己,严刑逼供屈打成招。
对此你有何解释?”
陆丞神色不变:“李大人明鉴。
范周二人罪证如山,账册往来书信、证人证言俱在,链条完整,何须刑讯?
此乃二人困兽犹斗攀诬之词。
大人若不信,可提审相关账房胥吏乃至受其盘剥的商贾百姓,一问便知。”
“本官自会核实。”
李文昌目光锐利,“但据本官所查你推行新政,减免杂税固然惠及百姓,却也导致府库收入锐减。
你急于从漕市二司找补,是否因此才对范、周二人下手过急。
甚至有所罗织?”
陆丞心中冷笑,果然开始从动机上做文章了。
他坦然道:“大人此言差矣。
减免不合理杂税,是为涵养税基百姓富足,朝廷正税方能长久。
漕市二司之弊,如同硕鼠侵吞国帑,革除正是为了增加国库收入。
何来找补一说?
下官所为皆在案卷之中,每一笔款项皆有据可查。
大人若觉证据不足,尽可深入调查,下官全力配合。”
李文昌盯着陆丞,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
但陆丞目光澄澈毫无躲闪。
半晌李文昌才缓缓道:“陆大人,你可知朝中如今对你议论纷纷?
参劾你的奏章不止一本。”
“下官略有耳闻。”
陆丞平静道,“臣子之道在于实心任事,而非揣摩上意趋利避害。
只要于国于民有利,个人毁誉不足挂齿。”
“好一个不足挂齿。”李文昌语气略带嘲讽,“若因此引发江南动荡,乃至影响漕运国税,这责任你担待得起吗?”
“敢问大人,”陆丞反问道,“是革除积弊可能引发的暂时动荡责任大,还是纵容蠹虫继续啃噬国本最终导致民怨沸腾,根基动摇的责任大?
范明远任内,漕粮损耗年年超标。
周安邦治下市舶税收连年短少。
此二人把持要津多年,为何无人参劾他们影响国税?
下官上任不过半载,加一整顿便成了罪过?这是何道理?”
李文昌被问得一滞,脸色有些难看。
他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即便范周有罪,你牵连甚广,供出多名官员,导致江南官场人心惶惶几近瘫痪,这岂是为官之道?”
陆丞道:“官场瘫痪非因下官查案,而是因蠹虫太多。
若因惧怕瘫痪而不敢清理,则污秽愈深终至无可救药。
下官已奏明皇上,对涉案官员区分情节,首恶必办,胁从不同,力求稳定。
至于人心惶惶,正说明纲纪肃然,有罪者惧岂非好事?”
李文昌一时无言以对。
他发现陆丞逻辑严密,言辞犀利,且正气凛然,难以从道理上驳倒。
他沉吟良久,终于道:“陆大人辩才无碍,本官领教。
国事非是口舌之争。
你且退下本官自有计较。”
陆丞躬身退出,他知道这番交锋并未说服李文昌,但至少展现了态度和底气。
回到巡抚衙门,沈师爷急忙迎上:“东翁,情况如何?”
陆丞将经过简述一遍,沈师爷忧心道:“李钦差似乎来者不善。”
“无妨。”陆丞道,“他越是挑剔,越说明我们做得对。
现在我们要做另一件事。”
“何事?”
“去见一个人。”陆丞道,“赵永仁。”
赵永仁被秘密关押在按察司地牢深处,形容更加憔悴,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诡异的平静。
见到陆丞,他竟笑了笑:“陆抚台,哦不,现在该叫您陆都御史了?
钦差大臣来了,您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陆丞屏退左右,隔着铁栏看着他:“本官日子如何,不劳你费心。
今日来是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哦?什么问题值得抚台大人亲自前来?”赵永仁挑眉。
“刘阁老。”陆丞吐出三个字。
赵永仁脸色微变,随即恢复:“什么刘阁老?我不认识。”
“你不认识?”陆丞冷笑,“你账册中那几笔汇往京城的巨款,接收之人,虽经多层转手,但最终指向的,就是致仕的刘阁老府上。
范明远周安邦也承认,曾通过你向刘阁老进贡。
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
赵永仁沉默片刻,忽然哈哈大笑:“陆丞啊陆丞,你果然查到了。
不错,我是给刘阁老送过钱,而且数目不小。
那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