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敬这一跪让陆丞有些意外。
他并未立刻搀扶,只是淡淡道:“冯大人何罪之有。”
冯敬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悔恨,也有解脱:
“罪臣自知才德不堪,辜负圣恩。在任期间,未能有效整顿吏治,致使漕运、税赋积弊更深,此乃失职之罪。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赵德明之事罪臣虽未直接参与,但确有失察之过,甚至默许之嫌。”
陆丞目光锐利起来:“默许?”
“赵德明背景复杂,与京中贵人、地方豪强皆有牵连。
他执意要推行那套漕运新规,提高损耗。
罪臣惧其势,未能坚决阻止。”
冯敬语气苦涩,“至于税银亏空,罪臣更是难辞其咎。
只求大人看在罪臣主动坦白的份上,能从轻发落。”
他这番话,看似请罪,实则将主要责任推给了已死的赵德明及其背后的京中贵人,自己只担了个失察,默许的罪名。
“京中贵人,所指何人?”陆丞追问。
冯敬眼神闪烁,避而不答:“罪臣不敢妄加揣测。
只是赵德明生前,与苏州商人沈万往来密切。
沈万此人大人或可留意。”
又是沈万。
冯敬似乎在刻意引导。
“冯大人今日前来,就是告诉本官这些?”陆丞语气平淡。
冯敬叩首:“罪臣自知罪责难逃,愿交出所有账册文书,配合大人查案。
只求大人能给罪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陆丞沉吟片刻。
冯敬是条老狐狸,他此刻主动投降,未必是真心的,更可能是见大势已去想弃车保帅,甚至祸水东引。
但他手中掌握的账册文书,确实是目前急需的。
“账册文书在何处。”
“皆在罪臣府中书房暗格内,钥匙在此。”
冯敬从袖中取出一把铜钥,双手奉上。
陆丞接过钥匙。“冯大人暂且回府休息,没有本官命令,不得离府。”
“罪臣遵命。”
冯敬再次叩首,起身退了出去。
冯敬一走,陆丞立刻让秦川带人,持钥匙去冯府取账册。
同时他加派了监视冯府的人手。
秦川很快带回几个沉重的木箱。
里面是冯敬任内数年的详细账目、往来文书,甚至包括一些他与其他官员的私人信函副本。
陆丞与张诚、李逸立刻埋头查阅。
这些账册比官府存档的更为原始,许多被刻意抹平的痕迹,在这里清晰可见。
赵德明通过虚报损耗、克扣工钱、倒卖漕粮等手段,侵吞的款项数额巨大,远超之前估算。
而其中几笔巨额资金的流向,隐约指向了苏州的几个商号,沈万的万隆商行赫然在列。
“大人,你看这个。”
李逸抽出一份信函副本,是赵德明写给一个署名三爷的人的信。
信中提及货物已备妥,由沈家船队承运,不日即可抵达津门”。
货物?沈家船队?津门?
联想到私运铁器的传闻,陆丞心中警铃大作。
津门是北方重要港口靠近京城。
运输铁器至津门,意欲何为?
“立刻行文津门海关,严密稽查所有来自江南,尤其是苏州沈家船队的货物。
重点搜查铁器兵甲等违禁物!”陆丞下令道。
“是!”
命令刚发出去,监视沈万的人传回消息。
沈万今日并未出门,但其商行有几艘货船已于三日前离港,目的地正是津门!
时间紧迫!若真装载的是铁器,必须在其卸货前拦截!
陆丞立刻又写了一道手令,命沿途漕关、水寨予以协查,若遇沈家货船,立即扣留。
做完这些,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头疑虑更重。
冯敬为何如此配合?
他交出这些证据等于自断臂膀,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仅仅是为了戴罪立功?
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再次仔细翻阅冯敬交出的信函。
在一封看似普通的问候信中,他发现了端倪。
信是冯敬写给他一位在京翰林院任职的同年,信中抱怨江南事务繁杂,提及周王殿下门人屡有请托,不胜其”。
又说幸得晋王殿下旧属杨公时常提点,方未铸成大错。
周王门人请托?
晋王旧属杨公提点?
杨公自然是指杨廷和。
这封信看似抱怨,实则巧妙地将周王门人指向五皇子与请托。
可能指漕运、税银之事联系起来,同时又暗示自己得到了杨廷和代表三皇子的提点,站在了正确的一方。
好一招祸水东引。
冯敬交出证据,并非真心悔过,而是想将水搅浑,把主要矛头指向五皇子。
同时撇清自己,甚至向杨廷和示好。
陆丞冷笑,冯敬打得好算盘。
但他陆丞,岂是任人利用的刀。
“张御史,你带人重点核查与沈万及苏州商号往来的账目。
务必找到确凿的资金往来证据。
尤其是与大笔不明款项的关联。”
“李郎中,你负责梳理冯敬与京城官员,包括周王晋王两边人马的往来记录。
看看除了这封信,还有无其他实质内容。”
“下官明白。”
调查在紧张进行的同时,陆丞也开始着手整顿巡抚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