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陆丞陪同晋王巡视江宁城。
晋王对市集码头织坊都表现出浓厚兴趣,不时询问民生民情,显得颇为亲民。
但陆丞注意到,晋王随行的人员中,有几个明显是精通钱谷刑名的幕僚,在仔细观察记录着什么。
晚间,陆丞接到张诚密报。
晋王带来的随从,今日暗中接触了几个之前被陆丞查办、但尚未定罪的豪强家属。
动作好快。
这是要收集他的罪证,还是想扶持新的代理人?
陆丞下令,让张诚等人暂停一切外部调查,收缩力量,稳固已取得的成果。
又过了几日,晋王突然提出要视察漕运码头和市舶司。
陆丞亲自陪同。
在漕运码头,晋王仔细查看了新定的漕运章程,询问了损耗控制情况,对陆丞的改革成果表示肯定。
但在私下里,他却对陆丞道:“章程是好的,只是执行起来,是否过于严苛?
漕丁役夫亦要养家糊口,些许损耗在所难免,水至清则无鱼啊。”
在市舶司,晋王对税收增长表示满意。
却又道:“听闻海外贸易利润丰厚。
朝廷抽分是否过高?
能否适当放宽,以鼓励海商繁荣市面?”
每一处肯定之后,都跟着一个但是,一个看似合理的建议。
这些建议的核心都是要求陆丞放松管制,让出部分利益。
陆丞心中明白,这是晋王在试探他的底线,也是在为日后插手江南事务铺路。
他若妥协,改革必将半途而废。
他若强硬拒绝,则可能立刻与晋王爆发冲突。
“殿下所言,确有道理。
然漕运关乎京师命脉市舶关乎国库收入,尺度拿捏需极为谨慎。
容臣细细斟酌寻一万全之策。”陆丞采用拖延战术。
晋王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未再逼迫:“陆卿办事,本王自然是放心的。”
巡视结束回到行宫。
晋王再次单独召见陆丞。
“陆卿,本王在江南盘桓数日,见此地物阜民丰实乃国家之福。
不过本王也听到一些声音。”
晋王语气平和,却带着压力,“不少士绅商贾向本王陈情,言及陆卿新政过于严苛,致使生意难做民怨渐起。
长此以往恐非江南之福啊。”
“不知是哪些士绅商贾?
所言何事?臣可与之当面对质。”陆丞不动声色。
“具体何人,就不必追究了。”
晋王摆摆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陆卿,有时候退一步并非怯懦,而是为了更好地前进。
你如今位高权重,更需懂得权衡之道。”
“殿下金玉良言,臣铭记于心。”
陆丞躬身,“臣以为治国如治病,药力既下便需坚持,否则病根难除前功尽弃。
江南弊政非一日之寒,革除积弊难免阵痛。
若因些许杂音便改弦更张,则朝廷威信何在?
法度尊严何在?”
他语气恭敬,但态度坚决。
晋王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微冷:“如此说来,陆卿是决心要将这新政,一条道走到底了?”
“臣只知秉公执法,
一切以朝廷法度百姓福祉为准绳。”
陆丞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半晌,晋王忽然又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有些冷:“好,好一个秉公执法,
陆卿之风骨本王佩服。
既如此本王也不便再多言。只是希望陆卿好自为之,莫要辜负了父皇的期望才是。”
“臣,谨记殿下教诲。”
从行宫出来,夜风一吹陆丞感到后背有些凉意。
方才一番交锋,虽未撕破脸,但彼此立场已昭然若揭。
他与晋王之间已无转圜余地。
回到巡抚衙门,他立刻写了一份密奏。
将晋王南巡以来的言行,尤其是其要求放宽新政、暗示妥协的部分,详细记录,再次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他必须让皇帝知道江南的真实情况。
这将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较量。
在晋王找到借口对他动手之前他必须巩固改革成果,并找到足以自保甚至反击的筹码。
而晋王也绝不会坐等他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