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痕舟,如同一尾滑行的鱼,在黑暗的尽头,看见了光。
那光起初只是一线,随即扩散成一片灰蒙蒙的、夹杂着星屑的背景。
舟内,那股由石敢当血脉之力撑开的无形领域,悄然收敛。
持续了不知多久的压抑与死寂,终于退潮。
苏灵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胸口的滞闷感随之消散。
她盘膝调息了许久,苍白的小脸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
她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盘坐在船舱中央,像一座小山般的身影。
石敢当还在闭着眼,呼吸悠长,神态安详。
他身上那股厚重如山岳的气息,已经隐没不见,又变回了那个憨厚的师弟。
“石头师弟。”
苏灵儿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石敢当的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师姐,你没事啦?”
“嗯,好多了。”苏灵儿走到他身边,递过去一个水囊,“谢谢你。”
“谢俺干啥?”石敢当挠了挠头,接过水囊灌了一大口,“俺啥也没干,就是睡了一觉。”
苏灵儿看着他那副憨直的样子,笑了一下。
她没有再解释。
她只是觉得,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有些笨拙的师弟,此刻竟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角落里,澹台烬也睁开了眼睛。
他的眸光,比之前多了一些东西。
不再是那种纯粹的、看什么都像是在看死物的寂灭。
多了一丝内敛的、沉静的温度。
他回味着先前对抗那股恶意时的感觉。
他的剑意,可以斩灭一切有形之物,却难以抹除那种无形的混乱。
可当他不再执着于“斩灭”,而是将剑意凝聚于心,守护神魂一念时,那股恶意竟再也无法撼动他分毫。
原来,剑的极致,并非只有终结。
守护,亦是无上锋芒。
“师尊。”澹台烬起身,走到李凡身边。
李凡正低头摆弄着那面“鹰眼”铜镜。
他的手指在镜面上轻轻划过,一道道细微的灵力,如手术刀般探入铜镜内部的阵法纹路。
他头也不抬地问:“想明白了?”
“弟子愚钝。”澹台烬躬身,“只窥得一角。”
“够用了。”李凡淡淡开口,“你的道,终究要自己走。”
他将铜镜翻转过来。
镜面上,原本追踪猎鹰队长的血脉光点已经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代表着石敢当的、浓郁如岩浆的血脉光晕。
李凡正在做的,就是解析这面铜镜的追踪原理,然后反向构建一个屏蔽法阵。
石敢当的蛮王血脉,是底牌,不能轻易暴露在敌人的视野里。
就在这时,无痕舟猛地一震,彻底冲出了那片化不开的黑暗。
久违的星光,透过舷窗洒了进来。
舟内众人都感到一阵轻松。
可下一刻,石敢当的表情,又变了。
“师尊。”他瓮声瓮气地开口,脸上满是嫌恶,“外面有东西,让俺心里发毛。”
“比刚才那些嗡嗡叫的蚊子,还难受。”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朝舷窗外望去。
只见在前方不远处的虚空中,静静地漂浮着一艘船。
一艘巨大而诡异的船。
船体的主干,像是用某种巨大的、森白的兽骨拼接而成。
骨骼的缝隙间,镶嵌着漆黑如墨的木料,木料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佛经,字迹却扭曲如鬼画符。
船上挂着几面破破烂烂的幡旗。
旗帜的底色是黑色,中央用金线绣着一个佛家的“卍”字符。
只是那“卍”字,是反向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
整艘船,一半是佛寺的庄严,一半是魔窟的阴森,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诡异地融合在一起。
“这是什么船?好奇怪啊。”苏灵儿小声嘀咕。
李凡的目光,落在那面扭曲的黑色“卍”字旗上。
他的眼神,变得幽深。
当初搜魂血公子时,得到的记忆碎片,此刻在脑中变得清晰。
“这不是西漠佛国的正统佛船。”
李凡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是‘黑佛寺’的渡魂船。”
“黑佛寺?”苏灵儿一愣,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过。
李凡没有过多解释。
他看着那艘死寂的残骸,又看了一眼身旁面露厌恶的石敢当。
蛮王血脉对这种邪异气息的天然警觉,比任何探查法术都管用。
“澹台烬。”
“弟子在。”
“老规矩。”
话音未落,澹台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无痕舟内。
下一瞬,他如同一片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那艘黑佛寺渡魂船的甲板上。
甲板上,同样躺着几具干尸。
与天魔宗修士不同,这些干尸都身穿破烂的僧袍。
他们不是死于惊恐,也不是死于绝望。
每一具干尸的脸上,都凝固着一种诡异的、狂热到扭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