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脸转向窗外。
车已经驶离了潮州地界,
路边的稻田渐渐变成了光秃秃的荒地,
远处开始出现盖了一半的红砖房。
风从车窗缝隙里灌进来,
带着股陌生的尘土味。
她摸了摸胸口,
那布包硬硬的,
像块烙铁,
烫得她骨头缝都发疼。
那500元不是钱,
是母亲剜下来的肉,
是全家把日子掰碎了,
硬塞给她的希望。
“秀珠呀,到了深圳,要听你堂姐的话,”
“如果受了委屈,别忍着,打电话回来。”
母亲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林秀珠深吸一口气,
把眼泪深深地憋了回去。
车子猛地拐过一个弯,
前方的路牌上写着“东莞”两个字。
离深圳越来越近了。
长途汽车在坑洼与颠簸中跋涉了不知多少个时辰。
窗外的景象从青翠的田野、低矮的丘陵,
逐渐过渡到大片裸露的红土坡地、
轰鸣的工地和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的简陋厂房。
空气里的味道也变了,
尘土中夹杂着陌生的机油味和一种属于大工业的喧嚣气息。
车子在一个多小时前就进入了所谓的“特区”外围区域,
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前面南头关!所有人拿好边防证!准备检查!”
售票员扯着嗓子喊道。
车厢里顿时一阵骚动。
人们纷纷从口袋、衣襟、甚至鞋垫里掏出
那张至关重要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边境管理区通行证”,
俗称边防证。
没有这张盖着红印的小纸片,
休想踏入深圳特区一步。
林秀珠的心猛地一沉!
售票员的喊声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狠狠砸在林秀珠的心窝上。
边防证?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
瞬间一片空白。
母亲张春兰千叮咛万嘱咐,
从鸡蛋怎么放稳当,
到堂姐家的电话号码,
甚至深圳天热要注意多喝水都说了,
唯独漏了这要命的边防证!
车厢里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人们摩挲着手里那张小小的纸片,
仿佛那是保命的护身符。
林秀珠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的粗布衬衣口袋,
那里硬邦邦的500块钱还在,
可此刻,
这“巨款”却换不来一张能让她踏进特区的通行证。
汗水,
不再是闷热车厢蒸出来的,
而是从心底深处渗出的冰凉,
瞬间浸透了后背。
“没证?没证就等着下车遣返吧!下一个!”
前面传来检查人员严厉的呵斥,
伴随着一个哭丧着脸的汉子被粗暴地拽下车的动静。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秀珠。
遣返?
回潮州?
不!
绝对不行!
车子吭哧吭哧地向前蠕动,
离那排穿着橄榄绿制服、
神情冷峻的边防战警越来越近。
检查站简陋的岗亭旁,
红色的“南头检查站”二字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眼睛。
窗外,
是尘土飞扬的荒地,
远处工地的轰鸣声也仿佛变成了嘲弄的噪音。
旁边那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又开始干呕,
秽物的酸腐味更浓了。
林秀珠死死咬住下唇,
指甲深深掐进手心,
用疼痛逼迫自己冷静。
她不能慌,
绝对不能慌!
怎么办?
怎么办?
堂姐!
对,堂姐林红苑!
堂姐在深圳做生意,她肯定知道该怎么办!
打电话给她?
检查站外面倒是有几部公用电话,
但那是给有证的人联系接应人的!
她一个连特区都进不去的人,
怎么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