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佩珊的目光扫过流水线上源源不断的绿色电路板,
那些细密的铜箔走线、
芝麻粒般的电阻电容,
在她眼里并非冰冷的元件,
而是一个个等待连接的生命节点。
她想起十八岁的弟弟黄家栋,
他是蛇口码头跑国际航线的年轻船员,
上次探亲带回来的几本皱巴巴的香港《无线电技术》杂志。
杂志里那些复杂的电路图,
那些关于“集成电路”“微处理器”的介绍,
像一扇窗,
让她窥见了一个远超眼前这单调焊接的世界。
*技术突围……*
她脑海里闪过这个词,
像黑暗中擦亮的一根火柴,
瞬间又熄灭在流水线单调的节奏里。
下工的铃声像是救赎,
刺破了车间的沉闷。
女工们如同退潮般涌出巨大的铁门,
涌向那片由几栋灰扑扑筒子楼组成的宿舍区。
黄佩珊她们的宿舍在二楼尽头。
推开门,
一股混杂着汗味、廉价香皂味和饭菜味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
挤着四张双层铁架床,
中间一条狭窄的过道。
墙壁斑驳,
贴着几张83版本《射雕英雄传》的海报,
边角已经卷起。
“哎哟喂,累死老娘咯!”
王春红第一个冲进去,
把工帽往自己下铺一甩,
整个人瘫倒在硬板床上,
铁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狗日的张秃子,今天又找茬!”
“梅子,下次他再凶你,你就学我,直接吼回去!怕他个铲铲!”
李远梅默默地走到自己的下铺,
拿起床头的搪瓷盆:
“红姐,我……我去打水。”
声音依旧细细的。
“快去快去,多打点!一身汗臭死了!”
王春红挥挥手,
又冲着正在脱工衣的黄佩珊和刘秀英喊,
“珊珊,刘秀英,快滴啦,食宵夜去,饿扁了!”
刘秀英已经麻利地换好了自己的碎花布衫,
正在整理床铺,
把洗得发白的床单抻得一丝褶皱都没有。
“就嚟(就来)。”
她应道,
声音平静。
她的床铺是上铺,
永远是最整洁的,
床头挂着一个手工缝制的、
装着家乡泥土的小布袋。
黄佩珊脱下沾满塑料味的蓝色工衣,
露出里面洗得有些透的白色背心。
她走到自己靠窗的上铺,
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布包,
里面是弟弟家栋上次带回来的那几本《无线电技术》杂志和一个小笔记本。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画着她对厂里一些设备电路的理解,
还有一些天马行空的改进想法。
她珍惜地摩挲了一下封面,
才把它们放回原位。
“珊珊,又看你弟给的‘天书’啊?”
王春红在下铺翘着二郎腿,
“那些鬼画符,看得脑壳痛!”
“有那功夫不如想想晚上吃啥子,食堂那猪食,看到都饱了!”
“阿红,莫乱讲,珊珊看的是技术,有用的。”
刘秀英已经整理好,
拎起了自己的热水壶。
“有个锤子用!”
“在这破厂子,焊到死也就是个女工!”
王春红撇撇嘴,
但也跟着坐起来拿热水壶,
“走咯走咯,再晚点就要饿死了!”
四人拿着水壶下楼。
公共盥洗室和水房里早已人满为患,
排着长队。
水龙头流出的水带着铁锈的黄色,
水流细小。
女工们叽叽喳喳,
各种方言交织在一起,
抱怨着工头的刻薄、
饭菜的难吃、
加班的辛苦。
“让让!让让!挤什么挤!赶着投胎啊!”
一个高壮的东北女工蛮横地插到黄佩珊她们前面。
王春红眉毛一竖:
“喂!排队啊大姐!叽里呱啦叫什么?!”
“排队?老娘站这就是队头!”
那女工回头瞪了一眼,
一脸横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