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
稳稳当当。
“租金合计三百五十六元七角,支出二百一十九元五角,差的三十七元二角,是漏记了王师傅修房工钱二十七元,还有买铁钉的十块二毛,收据该是夹在第三本台账最后一页了。”
陈国辉慌忙翻找,
果然在那页找到了皱巴巴的收据,
分毫不差!
他张大了嘴,
半天合不拢:
“你……你这是……”
许曼卿把算盘往旁边挪了挪,
指尖轻轻摩挲着乌木框子,
眼里漾开点浅淡的笑意,
像汕头港边初升的月。
“让各位阿伯叔婶见笑了……”
“不是我吹嘘自己。”
“其他我不敢夸。”
“算账,我是还会一些的……”
“我五岁时就跟着阿爸在商行账房里转,他拨算盘,我就扒着桌边看。”
“七岁那年,商行里盘账,阿爸让哥哥试试,他算半天才对上两笔,我凑过去扒拉了几下算盘,倒把总数算准了。”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
“阿爸总说我手巧,是块算账的料。”
她的话语带着些谦虚,
更多的是对自己手艺的自豪。
但是,
这又如何呢?
有回阿爸喝了点酒,还是摸着她的头叹息:
“要是曼卿是个男娃就好了,许家这算账的手艺,也能正儿八经传下去’。”
女子之身,
就是对她最大的束缚!
这话落了地,
骑楼里静了静。
陈东雷猛地一拍桌子,
震得桌上的账本都跳了跳:
“曼卿,你可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往后村委的账,就请你多帮衬着理!”
许曼卿抬眼,
眼尾弯了弯,
那层朦胧的光里落了些笑意。
许曼卿应下村委理账的事,
往后每隔几日,
便会揣着乌木算盘去村委那旧骑楼。
多半是午后,
日头斜斜落在雕花窗棂上,
把窗格的影子投在积了层薄灰的八仙桌上,
账本摊开着,
风一吹,
纸页簌簌响。
她对账时总爱开半扇门,
风穿堂过,
带着巷口榕树叶的气息。
村里的人渐渐熟了,
见她坐在桌前拨算盘,
指尖起落间算珠脆响,
倒也没人再嘀咕“后生新抱懂什么”,
有时路过还会凑过来问两句,
她也都温温和和地答了。
这日她正核秋收的补贴账,
算到第三本时,
门外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是村委负责登记户口的阿桂婶和妇女主任张玉芳,
两人正在村里的宣传栏贴标语,
“听说区里又来查了,这回抓得紧,超生的要罚不少呢。”
阿桂婶的声音透着紧张,
“陈松标的老婆刚怀了第二胎,今早天没亮就躲去揭阳娘家了……”
张玉芳“嗤”了一声,
拿着浆糊的手顿了顿:
“政策摆着呢,只能生一个!”
“你没看这几天的新闻吗”
“控制人口,国之根本,少生优生,民之心声”
“生男生女一样好,女儿也是传后人……”
“一家只准生一个,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
“不过说起来,总有那想不开的,非得要个带把的。”
“可不是嘛。”
阿桂婶往屋里瞥了眼,
声音更低了,
“就说曼卿吧,多能干的人,账算得比谁都清,可偏偏……就生了一个小丫头片子。”
‘她婆婆前几日还跟我念叨,说她家得有后,旁的再好,没个儿子也枉然。”
许曼卿指尖的算珠“啪”地落回原位,
没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