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推开车门下来,
手里拿着一包纱布和一小瓶碘伏。
他们做服装生意的,
搬搬抬抬在所难免,
车上常备消毒药水、纱布和创口贴。
她蹲下身,
小心翼翼地帮林秀珠清理伤口:
“疼的话就说。”
她的动作很轻,
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见林秀珠冷得发抖,
女人脱下自己的薄外套披在她肩上:
“我们是香港来的,在南头开了家服装厂。刚谈完生意回来,正好路过这里。”她顿了顿,看了眼巷子深处,
“你要是没地方去,不如先跟我们回去?总比在这里吹风强。”
林秀珠裹紧那件带着茉莉花香的外套,
心里七上八下。
她想起离家前阿妈嘱咐的话:
“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
可眼前这对夫妇,
看着又不像是坏人。
男人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
指了指后座:
“你看,我们车上都是布料。”
后座上果然堆着几卷棉布,
还有一本画满了设计图的笔记本,
“我们做服装的,最惜手艺。你这染布的功夫,比厂里机器染得鲜活多了。”
巷口的风小了些,
路灯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秀珠看着男人温和却坚定的眼神,
又看了看女人手中还握着的碘伏瓶,
终于点了点头。
她小心翼翼地把染布抱在怀里,
像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
弯腰钻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的瞬间,
外面的世界突然安静了。
女人递来一杯温水,
水温透过纸杯传到掌心,
一直暖到心里。
“你堂姐叫什么?在哪个区?”
男人发动车子,
特意放慢了速度,
“我们在深圳有些熟人,说不定能帮上忙。”
“林红苑……她说在罗湖电子大厦附近做工……”
林秀珠小声说道。
车子平稳地驶出小巷,
窗外的路灯连成一条温暖的光带。
丰田皇冠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南头工业区的土路上,
车轮卷起淡淡的尘土。
窗外,
特区初年的景象一幕幕掠过。
远处是零星亮着灯的厂房,
近处还有大片待开发的红土地,
几处工地上塔吊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林秀珠捧着纸杯,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
她听着马家璋用带着港腔的潮汕话讲述过往,
不觉入了神。
“祖籍潮安彩塘,”
马家璋单手扶着方向盘,
语气里带着几分追忆,
“我阿爸四十年代偷渡去的香港,在油麻地开了间裁缝铺,巴掌大的地方,白天做店面,晚上打地铺。”
他笑了笑,
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眯,
“我十六岁就开始踩缝纫机,一天十几个钟头,脚底板磨出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破。”
陈淑仪转过头来,
珍珠耳坠在车厢内轻轻晃动:
“我家是揭阳的,当年阿爸带着我们三姐妹挤在旺角一间唐楼里,十平方住六个人。”
她语气温柔,却带着坚韧,
“前两年回老家,看见村里好多姑娘想来深圳闯荡,却苦于没有门路,我就想着,能不能帮一把。”
林秀珠怔住了。
她没想到这对光鲜体面的香港夫妻,
竟也有着如此艰辛的过往。
“83年那会儿,我第一次来深圳考察,”
马家璋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那时候南头这一片还是荒滩,几个铁皮棚子就是全部了。”
他指了指窗外一闪而过的厂房,
“但特区政策好啊,三年免税,地租减半,还能搞‘三来一补’。”
他的语气里带着商人的精明,
也带着同乡的亲切,
“我们现在这个厂,前年建的,两百多个工人,一半都是潮汕姑娘。”
“潮汕姑娘吃苦耐劳,敢想敢闯,你还有手艺,以后肯定可以在深圳闯出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