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汽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了整整六个小时,
林秀珠攥着衣角的手早就捏得发白。
车一开进潮州地界,
熟悉的榕树林和韩江支流慢慢映入眼帘,
她的心却像被冷水浸透,
一路往下沉。
县医院那栋灰扑扑的砖楼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冷清,
她才刚跌跌撞撞冲下车,
就看见堂哥林红明蹲在医院大门口,
脚下落了一地的烟灰。
“秀珠……”
林红明看到她,
猛地站起身,
嗓子哑哑的,
一听就是抽了一晚上的烟,
“你阿爸……凌晨的时候走了。”
“走了?”
林秀珠喉咙发紧,
眼前顿时一黑,
整个人晃了晃,
差点栽倒在地。
林红明赶紧伸手扶住她。
她死死掐着堂哥的胳膊,
指甲几乎陷进他肉里,
“怎么会……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啊……”
病房里,
白床单盖出一个沉默的人形。
周桂芬正搀扶着瘫软在床边的张春兰。
母亲的眼睛又红又肿,
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
一见到林秀珠,
她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
“秀珠!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你阿爸没了……都怪我……没照顾好他!”
话没说完,
张春兰身子一软,
又晕了过去。
林秀珠扑到病床前,
颤抖着手掀开白布。
父亲林西耀的脸蜡黄干瘪,
嘴角还凝着暗红色的血渍。
那双曾经一遍遍抚摸她头发的手,
此时又冷又硬。
她再也撑不住,
扑在床沿失声痛哭。
眼泪混着父亲身上残留的药水味,把粗糙的白床单打湿了一片。
还没等林秀珠缓过一口气,
走廊里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大伯林东耀背着半袋香烛纸钱走在前面,
周桂芬跟在后头,
手里拎着刚从镇上买回来的寿衣;
小叔林南耀和他媳妇也赶到了,
抱着好几沓冥币和纸叠的金元宝;
林红苑牵着女儿李小慧,
李晓勇提着竹篮,
里面装的是祭拜用的水果糕点。
每个人脸上都蒙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秀珠,节哀顺变。”
林东耀蹲下来把香烛搁在墙角,
声音沉甸甸的,
“你阿爸是硬气人,临走前还一直念叨你,说你在深圳要好好的。”
林红苑蹲到林秀珠身边,
轻轻拍着她的背:
“秀珠,别自责,这都是命……”
“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等办完丧事,我们再详谈……”
“你阿妈刚才醒了一次,又晕过去了,医生说不能再受刺激。”
依照潮州老家的习俗,
林东耀做主先给林西耀换上了寿衣。
深蓝色的绸布褂子、黑长裤,鞋底还绣了“福”字,
都是周桂芬连夜赶出来的。
几个男人一起将林西耀的遗体抬到医院太平间暂时安置。
林东耀又带着林南耀去镇上的纸扎铺,
订了纸人纸马和纸屋,
“不能让你阿爸在
傍晚,
林西耀被送回塔仔村。
老屋的堂屋临时布置成了灵堂,
正中挂着他的黑白照片,
下边摆一张供桌,
放着香炉烛台,
还有三碗祭品:
一碗白米饭、一双筷子、一碗煮得半熟的鸡蛋。
村里几位老阿婆带着妇女坐在两旁,
一边用潮州话低声念悼,
一边叠金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