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飞”的引擎嘶吼着,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
整个艇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刘秀英蜷在冰冷的铁皮船舱底,每一次颠簸都让她不受控制地撞向四周,胳膊和后背早已一片淤青。
空气浑浊得令人作呕,
挤作一团的人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廉价烟味,
混合着溅进来的海水咸腥气,几乎凝成实质,堵着她的口鼻。
她死死搂着怀里的蓝布包,里面是几件单薄衣裳和一张玲玲的小照。
那是她全部的家当,也是她豁出性命的意义。
“都他妈给老子安分点!”
驾驶舱方向传来蛇头粗野的呵斥,透过轰鸣隐约传来,
“碰上边防的船,大家一起喂鱼!”
刘秀英吓得往更暗的角落里缩了缩。
紧挨着她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后生仔,
脸上稚气未脱,
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揉烂了的香港地图,
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
“尖沙咀……重庆大厦……我表哥在那等我……”
另一边是个黑瘦的中年男人,怀里紧紧捂着一个包袱,
依稀能看出是几双手工做的布鞋。
他说要去香港摆地摊,卖了鞋,就能活。
这里每个人,都揣着一个沉甸甸的、名为“活下去”的梦。
半夜,海面忽然变了脸。
风浪毫无征兆地扑来,小小的“大飞”瞬间成了巨浪掌中的玩物,被任意抛起又狠狠砸下。
刘秀英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胃里翻搅的酸水猛地冲上喉咙口。
她刚张开口,旁边一只粗糙的手就猛地捂了上来,力气大得吓人。
“别吐!想死吗!声音会把巡逻艇招来!”那声音急促而恐惧。
她硬生生将那口污秽咽了回去,呛得眼泪直流。
咸苦的泪水混着冰冷的海水滑进嘴角,在那天旋地转的昏黑里,
她眼前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玲玲的脸。
梅州老家的晒谷场上,阳光暖融融的,
小女儿摇摇晃晃扑过来,
用软软的小手抓她的衣角,
奶声奶气地喊“阿妈”……
心口像被最钝的刀片来回割着。
为了这声“阿妈”,她赌上了命。
可这路,才刚开始,就已经快要熬干她所有的力气。
不知在炼狱里煎熬了多久,
剧烈的颠簸终于平歇。
“大飞”闷哼着停了下来。
“到了!快下!快下!”
蛇头不耐烦地催促着,
几乎是用脚将船舱里的人一个个踹下去,
随手塞给每人一张纸条,
“照着地址找!躲着点穿制服的,被捉到立马遣返!老子可不会捞你们!”
说完,引擎再响,
“大飞”调转头,迅速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刘秀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及踝的冰冷淤泥里,
每拔一次脚都耗尽全力。
四周是比人还高的芦苇丛,
在风里发出簌簌的怪响,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
她捏着那张写着救命地址的纸条,凭着一点微光,
踉跄跋涉了近两个钟头,
眼前才豁然出现一片杂乱无章的低矮铁皮屋。
香港的“寮屋区”。
鱼龙混杂,藏满了见不得光的人和事。
她花五十块港币,在一个闷热如蒸笼的铁皮屋里租了个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