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的夜,黑得早,也黑得沉。
吊脚楼下,虫鸣声此起彼伏,反而衬得屋里死寂。
李远梅躺在硬板床上,睁着眼,盯着糊着旧报纸的屋顶,月光从木板的缝隙里漏进来,像几道冰冷的刀痕划在黑暗中。
隔壁屋传来大哥沉重的鼾声,还有阿妈翻来覆去、压低的叹息。
那一声声叹息,像锤子一样砸在李远梅的心上。
她知道,阿妈心软,但在这个家,做主的永远是大哥。
那三千块聘礼,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把家里所有的希望和算计都吸了过去,也包括她的人生。
“不拿白不拿……”
大哥白天的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她攥紧了薄薄的被角,指甲掐进粗布里,胸口堵得发慌。
张旺财那双油腻腻的、看牲口似的眼睛,和他前妻逃跑时被打得半死留下的那些风言风语,像毒蛇一样缠得她透不过气。
不能就这么认了。
黄佩珊、王春红、刘秀英她们的脸在她眼前晃。
佩珊姐肯定有办法,她为人仗义,有勇有谋……
可是,怎么联系?
寨子里只有村支书家有一部摇把子电话,平时锁着,根本碰不到。
写信?一来一回至少半个月,等信到了,张家恐怕早就把订金拍在桌子上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去镇上!镇上的邮电所有公用电话!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心脏就咚咚狂跳。
去镇上要走二十多里山路,一来一回得大半天。
大哥看得紧,这两天肯定不让她随便出门,得找个由头。
机会在两天后来了。
一大早,李远山要去邻寨帮工,临走前特意叮嘱阿妈:“看紧点她,别让她乱跑。张家后天就来人,可不能出岔子。”又狠狠瞪了李远梅一眼,“安分点,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李远梅低着头,默默喂猪,一声不吭。
等大哥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她放下猪食桶,对阿妈说:“妈,我去后山砍点柴火,灶房里的快烧完了。”
阿妈正在纳鞋底,闻言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早点回来……别,别走远。”
李远梅“嗯”了一声,背上竹篓,拿了柴刀就出了门。
她没有往后山走,而是绕了个圈子,沿着一条更偏僻的小路,铆足了劲往镇上赶。
山路崎岖,晨露打湿了裤脚,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她心里又急又怕,步子迈得飞快,好几次差点滑倒。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到镇上,找到电话,找到佩珊姐!
镇子比寨子热闹许多,青石板路两边是各式各样的铺子。
李远梅无心多看,一路打听着找到邮电所。那部绿色的公用电话就挂在墙上,像个希望的符号。
她深吸一口气,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在深圳省吃俭用攒下的几张毛票,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永康电子厂传达室的电话。
她的手抖得厉害,投币,拨号,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每一秒都漫长得像煎熬。
“喂?哪个?”终于,那边传来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的女声,背景嘈杂。
“罗阿姨,我是李远梅,能不能帮我找一下黄佩珊?”
李远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远梅?黄佩珊?你们不早就被裁员了吗?她早就不在了,上面特意交代了,你们这些被裁员的一律不接待,别给我找麻烦!”
那边不耐烦地吼了一句,啪嗒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