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书房的琉璃灯盏在夜风中摇曳不定,烛泪顺着青铜烛台蜿蜒而下,在案角积成小小的琥珀色丘壑。满室典籍堆叠如山,泛黄的纸页在烛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如同铺展的星图,藏着跨越百年的秘密。老三澹台墨伏在紫檀大案上,乌黑的发丝垂落,几乎要蹭到绢帛上的血迹。他今日特意穿了件月白儒衫,袖口却沾满墨渍与朱砂,活像个偷溜进书房钻研却不小心打翻砚台的逃学小夫子。
案头左侧摊着从皇陵夺来的血咒绢帛,暗褐色的血迹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上面扭曲的符文曾让所有人坚信这是百年前的恶毒诅咒;右侧是从南宫旧宅废墟中扒出的医典残卷,纸页边缘被虫蛀得坑坑洼洼,字迹模糊难辨,却散发着淡淡的药草香。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墨的霉味与老四特制显影药水的清苦气味,混合成一种独特的气息,刺激着神经,让人愈发专注。
“不对”澹台墨捻起一块绢帛碎片,对着烛火仔细端详。烛光穿透碎片,他忽然发现血丝中隐约闪烁着细碎的金光,“这不是诅咒的邪气,倒像是《本草拾遗》里提过的‘金疮药’结晶。”他想起幼时跟着太医学医,曾见过这种掺了金箔的药膏,遇热会泛出金光,多用于治疗外伤与感染。更让他起疑的是碎片边缘的织法——那是“千重锁”宫绣技法,针脚细密交错,层层叠叠,是前朝用来密封重要文书以防篡改的工艺,绝非诅咒之物该有的粗糙针脚。
老四澹台鹊凑过来,水晶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他从袖中掏出个小巧的银勺,轻轻刮了点绢帛上的血迹,放在鼻尖轻嗅,随即皱起眉头:“三哥,这血的味道我闻着像太医院防疫用的‘避瘟散’!”那是一种混合了艾草、雄黄与苍术的药剂,气味清苦中带着辛香,前几日他还帮太医院熬制过。说着,他从小药囊里掏出个瓷瓶,滴了两滴淡绿色药液在绢帛上。
奇迹瞬间发生——暗褐色的血迹遇药泛起碧色涟漪,如同水面晕开的波纹,渐渐显露出隐藏的脉络图。澹台墨凑近一看,瞳孔骤然收缩:“这是前朝太医局标记疫情扩散的路线图!你看这里标注的‘疫区’‘隔离所’‘药材库’,和《南宫疫症录》残页里的记载分毫不差!”
“快!找完整的《南宫疫症录》!”澹台墨猛地起身,动作太急撞翻了案头的青花笔洗。墨汁泼在绢帛上,却未像往常那样晕染,反而顺着脉络图的纹路流淌,让几个原本模糊的符文愈发清晰。老大澹台玄从书架深处抽出一本虫蛀严重的典籍,书脊上“南宫疫症录”五个字已斑驳难辨,封面还沾着些许泥土与草屑,显然是刚从旧宅废墟的瓦砾堆中清理出来的。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火星溅到绢帛上,却未点燃纸张,反而让血迹的碧色更浓。澹台墨颤抖着翻开医典,指尖划过“隐迹绢”条目,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天疫三年,江南大疫,南宫氏制隐迹绢,以血混避瘟散封存病案,可百年不腐,待后世医者参详借鉴’”他急忙对比绢帛上那个被视作诅咒核心的蛇形符文,在医典附录的符号对照表中翻找片刻,终于发现了对应图案——那根本不是诅咒标记,而是代表“隔离区域”的急就章,蛇形是为了警示众人远离疫区,避免感染。
“我们都被骗了!”澹台墨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他抓起炭笔,在宣纸上飞速临摹绢帛上的“诅咒”符文。当他按照医典中的符号对照表逐字破译后,纸上呈现的内容让满室瞬间寂静——那哪里是什么百年血咒,分明是一份沉痛的疫情报告:
“景和十九年惊蛰,黑死瘟自漕船入京,染者三日发高热,臂现黑斑,七日而亡。南宫皇后亲赴疫区诊治,不幸染疾,高热七日不退,臂现黑斑。帝泣血下令封宫,隔绝疫情。后以血混避瘟散,记录病状:接触宫人三十七名,皆染疾发热;已用艾草熏殿,陈醋洒墙消毒;棺木需用石灰垫底,深埋三丈以防扩散盼后世遇此疫,此法可参,少亡生灵。”
所谓的“澹台血脉断绝”,原文竟是“澹台宫苑需彻底净烧,以防余毒残留蔓延”;“南宫之怨方消”实为“南宫氏所制避瘟方或可消疫,需广传天下医者”。绢帛末尾那个狰狞的鬼面符,在医典里只是表示“尸身需深埋,禁止随意挪动”的警告标记,因年代久远,线条晕开才显得格外恐怖骇人。
“所以母后她”太子澹台烬不知何时立在门边,月白常服的下摆沾着夜露,带着刺骨的寒凉。他缓步走到案前,指尖轻轻抚过绢帛上的脉络图,那蜿蜒的线条与七年前江南瘟疫的扩散路线惊人重合——当年他年幼,只记得宫中严防死守,却不知先皇后的祖辈早已用生命对抗过同样的疫病,用鲜血写下这份跨越时空的“防疫指南”。烛光映出他眼尾新生的细纹,与医典插图里那位忧思过度、日夜研究药方的南宫太医画像,竟有七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