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也再次和这些人吃了晚饭,这一次就真诚很多,也确实和他们聊了很多,对于在古代的为官之道也说了很多。
酒局结束,这第二天,该来的还是来了。
晨钟悠扬,奉天殿内,气氛却比往日更显凝肃。
经历了前几日的狂风暴雨,百官们屏息静气,垂首而立,仿佛连衣袍的摩擦声都刻意放轻了。
许多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给事中的队列,似乎在搜寻着什么,又带着几分好奇与审视。
而朱元璋高踞御座之上,面色却相当沉静,前些日子针对上一个马甲,关乎靖江王那滔天的怒火仿佛也已经被他隐藏。
此刻目光扫过百官,虽不多说什么,也只是处理了几件六部汇报的常规政务,可他一定在想着什么。
终于,在一项兵部议事的结束后,朱元璋的目光才缓缓移到了文官队列的后方,仿佛不经意地开口啊。
“昨日,朕览都察院及桂林呈报,靖江王……哦,是庶人朱守谦一案,诸般事宜已大致落定,其人所犯罪孽,罄竹难书,朕已废其爵,锢于凤阳高墙,非诏不得出,以八年为期,静思己过。”
朱元璋这时说话相当沉稳,他认为自己已经做的够好了。
“而其在桂林所造之孽,朕已遣太子及户部堂官亲往处置,务求补偿到位,安抚民心。”
他顿了顿,目光忽然精准地锁定了人群中,那个略显单薄却站得笔直的新面孔。
“陈洛。”
被点到名字,陈洛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崭新的七品青袍。
这是今早才送到的官服,他一步迈出队列,来到殿中,躬身行礼,动作规范,不卑不亢。
“臣在。”
没有以往的跳脱,没有刻意营造的悲壮或戏谑,只有一种沉静。
这种沉静,反而让熟悉他,或者说熟悉他上一个马甲兄长风格的百官感到一丝讶异。
这都是陈家人,怎么陈曦他弟弟好像有些不同呢?
朱元璋也看着他,眼神复杂了一瞬,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前些日子,上一个陈洛那疯子般的影子,可看半天陈洛也只是和他对视,完全没有任何的轻佻。
所以老朱反倒是一笑,最终淡淡道:“你兄陈曦,狂悖忤逆,殿前失仪,更持械刺王,依律本当株连。然,念其桂林查案,虽有僭越,却也算揭发有功于前,其情也有可悯之处。”
他说着这话,又不要脸的自说:“朕,也非不教而诛之君。”
朱元璋,你怎么说出这话的?
轻佻那股劲差点上了陈洛的头,你朱元璋杀人可杀的最狠,你的杀伐果断哪里有教?这话你咋好意思说出口的啊?
不过陈洛只是内心吐槽,面上依旧和这皇帝对视。
朱元璋也顿了顿,转而语气加重了几分,更带着帝王的恩威难测。
“故,朕追赠陈曦佥都御史衔,厚恤其家,虽也因他持械刺王,灭汝家一母……但朕也念尔陈家忠耿或有门风,特旨恩荫,擢你为给事中,继尔兄之职。”
这是天恩不假,朱元璋却似乎很在乎上一个马甲陈洛的事,是否对他眼中现在的陈洛有影响。
“今日,你既立于这奉天殿上,便已是朝廷命官,朕且问你……”
朱元璋的身体微微前倾,是带着威严直视陈洛,那语气也没有那么平淡了。
“对于朕如此处置朱守谦,对于桂林之事后续,你可有话说?可觉得,朕处事不公,法度有偏?尽可言之。”
这问题抛了出来,尖锐依旧,却不再是暴怒的质问,而更像是一种考验,一种探究。
换以前的陈洛肯定就开骂了,不过现在他都觉得骂没意义,不改不说,天天影响朱元璋的心情,百姓本来就过的苦,可别因为暴怒都不顾正事。
啧啧啧,陈洛都觉得自己改变的可真大啊。
所以他也不在乎全殿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他现在静下心思考也知道朱元璋还挺有意思,他是想知道自己这个以疯狂兄长性命换来官位的年轻人,会作何回应。
是会感恩戴德?还是会不知死活地继续死谏?
陈洛想是想了很多,面上却再次躬身,抬起头时,眼神清澈而平静。
他没有立即回答关于“满意与否”的问题,而是缓缓说道:“陛下,臣昨日之前,只是一介白身,于家中读书。兄长之事,臣闻之,惊骇悲恸,亦深感惶恐。”
说到这里,完美符合朱元璋想看到的形象,他也不出言打断。
陈洛也又拱手道:“但陛下天恩更不予株连,反赐官身于臣,臣……感激涕零,唯有竭尽驽钝,以报陛下。”
先谢恩,合乎礼数,也缓和了气氛。
但接着,陈洛也知道每次来明朝,毕竟要谏出道理,所以他话锋微转:“至于庶人朱守谦之案,陛下废其爵,锢其身,罚其思过,此已为陛下对宗室之惩戒,对皇族纲纪之整肃。”
“更遣太子殿下亲赴桂林,厚恤百姓,补偿损失,此乃陛下念及苍生疾苦,彰显天子仁德,毕竟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之理,所以在臣以为陛下是已权衡宗室、法度、民心三者,已做出决断。”
“此乃陛下为君父之责,非臣下可妄议其满意与否。”
嚯!
朱元璋直接惊愕了,在他眼中都是陈家人,其兄那般狂徒和疯癫,其弟却如此圆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