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太子沉默后,其实也清楚陈洛所指,这一次倒是比那个在朝堂上胡闹的官吏强很多,对方说的也才是高薪该怎么高薪。
所以他思考许久,最后也和陈洛聊了一段时间,最终带着满腹的心事,以及准备去写这传回京城堪称炸裂的谏言文书之想,最后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真就是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他需要时间消化,更需要思考如何向远在京城的父皇禀报这石破天惊的提议。
而广场上,随着太子的离去,那股因祭碑而凝聚的肃穆悲壮气氛似乎也随之消散了不少,但另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微妙的气氛开始弥漫开来。
桂林文武官员们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依旧站在“万民碑”下的陈洛身上。
这些目光极其复杂,难以名状。
其中有惊骇,如同看一个刚刚引爆了火药库却还站在废墟上笑嘻嘻的疯子。
有敬畏,因为他敢说出所有人不敢想、更不敢言的话,直指王朝积弊的核心。
有忌惮,因为这把火一旦烧起来,不知要燎到多少人的袍角甚至身家性命。
有愤怒,因为他动的是整个士大夫阶层最核心的“优免”特权这块奶酪。
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钦佩?
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承认,但陈洛那份抛开个人得失,为民请命的孤勇,确实触动了一些人内心深处尚未完全泯灭的东西。
总之,无人上前搭话,也无人出声指责。
官员们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异类,气氛一时竟有些僵持和尴尬。
百姓也挨个拜过石碑,这都是他们之前还认识的乡亲,可惜都被靖江王的人欺辱致死。
这种情况……
陈洛看的心情更加不舒服了,而且……他这个石碑最关键一点就是要让靖江王遗臭万年!
所以他看着朱标远去的身影,那个内心有点……恩,很难形容的想法,这下也就能做了。
不过他还不等做事,李御史、王主事,还有擦着汗的杨胖子,这几位“陈洛党”的核心成员互相看了一眼,硬着头皮走了过来,硬算是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李御史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容,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后怕和不解:“陈贤弟啊!你方才那番言论,实在是…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高薪养廉尚可斟酌,这官绅一体纳粮…这可是动摇国本之议啊!你怎敢就这般当众……”
王主事也忧心忡忡:“是啊陈大人,此举无异于与天下官绅为敌!日后…日后你这官途,怕是…”
杨胖子也一脸担忧的看向他。
陈洛却压根不在乎,刚刚也仿佛刚干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那副混不吝的招牌笑容又回来了,仿佛刚才那个在碑下直斥积弊的猛士也只是个幻影。
“哎呀,我说几位老哥,瞧你们那点胆子!”他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甚至还有闲心凑近了仔细端详石碑上的刻字,“官途?嘿,我陈洛当官是为了升官发财吗?我哥当初连命都不要了,我还在乎这个?再说了…”
他忽然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眼神瞟向石碑上某个很干净,无字无画的区域,压低声音道:“谏言的事别管,我兄长是死在这上面的……现在,你们甘心让靖江王就这样被陛下轻拿轻放的放过?”
几人一愣,没明白他怎么突然又把话题扯回靖江王身上了。
而且他这话何意?
“陈贤弟,你的意思是?”
陈洛却一拍这石碑,百姓都好奇的在一旁看着,他指着一片预留的空白区域,此时眼睛很亮的就是在说着他内心中即将要做,也肯定会做的那件事。
“你们看啊,这碑,光刻上受害百姓的名字和冤情,虽然震撼,但总觉得缺点什么,也不够直观,不够让后世每一个来看碑的人,嚯!那都能立刻,乃至深刻地记住,这滔天罪恶的源头是谁!”
“你是说靖江王?”杨胖子脑瓜子嗡嗡的,忍不住傻傻地问:“而且缺,缺了什么?”
陈洛嘿嘿一笑,手指在那片光洁的石面上比划着:“缺个画龙点睛之笔!缺个让咱们的靖江王殿下名垂青史的凭证!”
名垂青史?
遗臭万年还差不多!
几个人都内心咯噔一下,都猜到了陈洛要干什么。
但李御史还是上前一步,谨慎的问:“贤弟,你又想做什么?这碑文格式与内容,可是经过太子殿下首肯,翰林院拟定的,不可妄动啊!”
“不动文字,不动文字!”陈洛连连摆手,眼睛却亮得吓人,“咱们加点图像,这总行吧?让这碑更生动形象!”
什么图像,画像的意思吧?
几个古人更愣了,连王主事都凑近了些,好奇道:“图像?要加什么样的图像?”
陈洛还是嘿嘿一笑,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压低的声音就什么都说了。
“你们想啊,后世的人来看这碑,光看名字,知道有个王爷很坏,但坏成什么样?太抽象!咱们得给他具体化!比如……”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开始描述:“就在这片空白处,咱们请石匠刻一幅……嗯,就叫《靖江王劳役图》怎么样?”
“劳役图?”三人异口同声,满脸困惑。
“对!”陈洛越说越兴奋,开始手舞足蹈地比划,“画面我都构思好了,就刻咱们的靖江王殿下,穿着粗布衣裳,袖口挽着,裤腿沾着泥巴,正愁眉苦脸的笨手笨脚地在插秧!”
“旁边呢,再刻上个老实巴交的老农,比如碑上刻着的李老汉,一脸无奈地指着秧苗,仿佛在说:‘王爷,歪了歪了,这边!得插直溜咯!’”
“噗——!”杨胖子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刚压下去的笑意又冲了上来,赶紧捂住嘴,肩膀耸动得像筛糠。
李御史和王主事也是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