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胸膛剧烈起伏，看着下方叩首的李御史，又扫过那些吓得面无人色的百官，最后，目光似乎无意地掠过垂首站立的太子朱标。
他心中的怒火如同火山般积聚！
好啊！真好！一个陈洛倒下去，又一个李炜站出来！
这削藩的言论，竟然真的开始有人敢公开附议了！
虽然说得拐弯抹角，但指向再明确不过！
这绝不是偶然！
这李炜真继承了陈家人的思想，将陈洛那套大不敬言论再度提出！
“李！炜！”
朱元璋是咬牙的说出李御史的名字，那是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
“你好大的胆子！！！”
然而也就是这句话，杨业这最怕死的给事中，此刻看着身体剧烈颤抖的李御史背影，看着周围其实也有所触动，他认识的同僚们表情都在剧变。
所以或许是内心的触动，或许杨业清楚李御史此举太过于直接。
哪怕话再委婉，可朱元璋这人，是说杀人就杀啊，他们也没有陈家人那层‘家族人才’的固定……BUFF？
没这BUFF在朱元璋脑中，能让他惜才的不杀啊。
这李御史若无人帮衬，这会可就真死这里了。
也就是这种想法下，也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帝王无边的威压即将达到顶点的刹那！
“陛…陛下！！”
一个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甚至有些破音的声音猛地炸响在殿内！
只见官员队列中，杨业这个胖硕的身影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由于过于慌乱，甚至差点被自己的官袍下摆绊个跟头！
哗！
百官视线也瞬间集中过来。
只见杨胖子，是急匆匆的跑到李御史身边，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胖脸上涕泪横流，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以头抢地，砰砰作响！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李御史他……他绝不是那个意思！他、他是读书读傻了！对，读傻了！他就是个书呆子，只会掉书袋，根本不懂陛下的雄才大略，万里江山都在陛下心中，他懂个屁啊！”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骂着李炜，一边又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龙椅上脸色更加阴沉的朱元璋。
老朱此刻的惊讶达到了极致，他根本就不信这等贬低他同僚的话。
李御史也诧异的看向对方，这杨业居然出来帮自己了？
而且对方这话也没结束。
“可是陛下！老李……李御史他虽蠢笨，但其心可鉴，其情可悯啊！他和臣一样，就是……就是被前几天那个杀千刀的陈罗……对！就是陈罗那个混账王八蛋给忽悠瘸了！”
杨业是直接把锅狠狠甩给了已经病逝的陈洛上一个，这是他们那天私下商量好的策略之一。
但当时他们不知道李御史行事会在今日如此大胆……可杨业现在却清楚了，对方当时是第一个提出此策略的，看来早就算到了自己的下场。
不过他当时也自己否定了，估计算到他杨业不敢帮忙……可，杨业他怎么可能不敢，不去帮忙啊！
他是有义气的！
由此。
“那陈洛虽死，可他满嘴的歪理邪说，什么强枝弱干，什么后世之君……听着是吓人，就把李御史这榆木脑袋给绕进去了！”
“他今日所言，也绝非本心，绝非有意冒犯天威，他就是忧心过头，傻了！陛下您是能明察秋毫，千万别跟他这蠢人一般见识！要罚……要罚就罚臣吧！臣没看好他，臣有罪啊陛下！”
？
杨业你这演的什么啊！
杨业也是过度紧张，他此前都能大哭的表演保命，现在话都有些乱了，看似在请罪，在骂李御史，实则句句都在为其开脱，试图用这种看似荒唐狼狈的方式，来稀释朱元璋的怒火。
这突如其来的搅局，也让所有人都懵了。
朱元璋都愣了好久，呆呆看着台下那个哭得毫无形象的胖子，一时竟有些愕然和……荒谬感？
这些话，不都是扯淡的废话吗！
就为了保护你的朋友？
你当着我面结党？
就在老朱杨业这出胡搅蛮缠弄得怒气再度要爆发的瞬间！
又一道身影，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走了出来。
是王主事！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没有丝毫血色，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
？
！
王主事其之胆小，其实百官清楚，老朱也知道。
但就这样的人，大家其实也都知道是陈家人的朋友的同僚官吏……居然在现在，走到杨业和李御史身边，缓缓跪下，动作虽然比李御史方才还要僵硬。
可是！
他没有敢看朱元璋，但先对着地面，重重叩了三个头，抬起头时，额上已见红印。
他的声音不像杨业那般洪亮激动，但在恐慌中更有几分决绝！
“陛下……”
他只说了两个字，便似乎耗尽了力气，是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
“臣，王俭，户部主事。家中尚有七旬老母，需臣俸禄奉养，臣……臣本最是惜命怕死之人。”
他先自陈软弱，但就是这话，这种异常真实的对自我的评价，反而让朱元璋都愣了几秒。
而就是他愣着的时候，这位王主事也不停他的言论。
“但今日！臣目睹李御史直言，杨给事中舍身护友……臣……臣五内俱焚，羞愧难当！”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却越来越大！
“臣读圣贤书，所学为何事？”
“是以孔曰成仁，孟曰取义！陛下，藩王之制，关乎国本，臣等微末小吏，本无资格妄议。然，李御史所言居安思危，非为一己之私，实乃天下士子共有之忧！”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含泪，却不再躲闪，第一次勇敢地迎向朱元璋那深不见底的目光。
“陛下！那日陈家人……不，陈给事中所言并非错误啊！这前车之鉴，方有后事之师！汉晋之祸，岂非明镜于史书中？！”
他猛地指向了旁边的李御史。
“李御史今日言语或有冲撞，然其心……其心与日前陈给事中一样，绝非为私，乃是为我大明千秋万代计啊，陛下！”
“臣知人微言轻，家中老母亦需赡养，本不敢言……但！但若因惧死而噤声，坐视同僚因忠言而获罪，臣……臣还有何颜面立于天地间，有何颜面日后教导子孙忠孝二字？”
可是！
李御史家中其实父母早已病逝，唯有妻儿在世。
杨业也是如此，古代人可活不到六十多的常态寿终年纪，他家中父母也病逝了。
现在……
这王主事家里有老母，而且如此长寿的事，大家都知道，可就这样，对方不怕死的出来说？
你哪里还能有教导子孙忠孝的机会，你这可是赌上了一家，甚至九族的命啊！
但王主事，还是克服了恐惧，他还是忍不住出来说了。
“故！臣也恳请陛下！念在李御史一片愚忠，念在杨给事中袍泽之情，念在陈给事中已殁之身！宽宥此番狂悖之言！纵要治罪……臣，王俭，愿一同领受！”
说完，他再次深深叩首，伏地不起。
他那番话，没有李御史的引经据典，也没有杨业的胡搅蛮缠，而是以一个最普通、最怕死的官员身份，诉说了最朴素的道理和最决绝的选择！
一句话——忠义面前，虽怕死，亦往矣！
寂静！
比之前更加死寂的寂静！
杨业的哭嚎停止了，李御史的颤抖也微微平息，他们都震惊地看向身边的王俭。
百官全都傻眼了。
一个李御史还不够？又蹦出来一个杨业？
现在连素来以谨慎怕事闻名的王主事都豁出去了？！
这陈洛……这陈家人到底是有什么魔力？
死了还能让他的朋友们前仆后继地发疯？！
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之上，脸上的暴怒也似乎凝固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