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元璋的极致震惊下,他也看向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杨业,看向伏地颤抖却言辞恳切的李炜,再看看那个脸色惨白却目光决然的王俭……
这三个人,三种截然不同的表现,却指向同一个目的——为那陈家人该死的削藩之论帮衬!
甚至隐隐在为那个死掉的陈洛招魂!
他的怒火依旧在燃烧,但在这接二连三,尤其是王俭那番“家有老母仍赴死”的坚决陈述面前,那纯粹的杀意,竟第一次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稍稍覆盖了一丝。
那不是动摇,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这些微末小吏,这些他平日或许都懒得记住名字的官员,竟然真的敢为了一个陈家人那等疯子提的道理,甚至是为了朋友,接连挑战他的逆鳞?
他们图什么?
就为了陈洛那套听起来有道理,实则动摇国本的说法?
朱元璋的目光再次扫过垂首不语的太子朱标,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百官。
他忽然意识到,陈洛种下的那颗种子,或许……比他想象的发芽更快,扎得更深。
杀一个陈洛容易,杀李炜、杨业、王俭也容易。
但杀了之后呢?
会不会有更多的人,在心里觉得他们说得对?
觉得他朱元璋就是听不进逆耳忠言的昏君?
“呵……呵呵……”
良久,朱元璋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冷笑,笑声不高,却让殿内所有人汗毛倒竖。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同实质,压在跪着的三人身上。
“好,很好啊。”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一个个的,都很有骨气,都很重情义,都很……忠君爱国啊。”
他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充满了讽刺。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朕是昏君,听不进话?是不是都觉得那陈罗死得冤?是不是都觉得,咱这分封制,就是亡国之兆?!”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杨业三人以头触地,不敢回答,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但朱元璋在愤怒之下,倒是开始质问了。
他深知杀这三只蝼蚁容易,可杀了他们,便是坐实了自己是暴君拒谏的名声。
“李炜。”这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老朱死死盯着那李御史,“你读史是读瞎了心啊!汉晋旧事?朕分封诸王时早就虑过百遍!边关九子拥兵是为御虏,内地诸王赐田也只为荣养!”
“你莫非把朕当那晋惠帝么?!”
“臣不敢!”
李炜伏地不语,后背的官袍都已被冷汗浸透。
“不敢?你要是不敢,你身为御史,风闻奏事虽是你的本分,但妄议朕之未来祖法,危言耸听,这就是你的忠吗?”
他说到这里也不看李御史,看向了杨胖子。
“而杨业!”朱元璋冷哼的不可置否,但却看向了杨胖子,“你这哭丧的本事倒比你的奏本强些!殿前失仪,胡言乱语,视朝堂为市井,这就是你的义?”
他猛地一挥舞袖袍!
“哼,滚去诏狱里好生哭吧!朕倒要看看你能哭醒哪个糊涂虫!”
再说到这里,他最后看向王俭时,语气竟透出几分讥诮的疲惫:“王俭!你是口称家有老母,却行此莽撞之事,陷亲于不义,这就是你的孝吗?”
王主事生怕朱元璋真弄死他全家,来个九族消消乐。
他还想说点什么。
可是……
朱元璋却又哼一声,完全不在乎他们的反应,只是更是不屑的说:“哼,一个陈罗倒了,你们三个就又跳出来,真好啊。”
“一个个是口口声声忠君爱国,是句句不离江山社稷,实则不就是在这里抱团取暖,逼朕纳谏?!”
他们三人更是害怕,朱元璋这问的一句,三人的头在惊恐中垂得更低了。
但朱元璋也有他的顾虑,毕竟此事也算闹大了。
他心里何尝不清楚,陈家人带头,这三位的谏言其实所言都是有道理的,朱元璋内心哪怕不情愿,但他也知道若真杀了,反倒是自己名声彻底臭了。
恩,朱元璋其实也不在乎史书名声,但他是正常人……这谏言就是有道理的,他不能直接九族消消乐的处理他们呀。
所以朱元璋并没有直接弄死杨业三日,但这处理手段还是很洪武啊……
“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怕朕因尔等直言而治汝罪吗?”
“那朕今日就让你们看看,朕是如何对待你们的!”朱元璋的声音陡然转厉,看向殿外,“来人啊!”
殿外侍卫应声而入。
“将李炜、杨业、王俭三人,就此打入诏狱!他们不是为陈家人的官吏说情,拿他的谏言继续说事吗?”
“好!那让他们好好在一起反省反省吧,反省什么叫为臣之本,什么叫君君臣臣也!”
这道旨意出乎不少人意料。
只是下狱,而非直接处刑?
百官心中揣测啊,揣测着皇帝的真实意图。
是暂时收押,秋后算账?
还是真的留有余地?
朱标在一旁却暗暗松了口气,他此前的劝说还是有效果的。
这帮人所说其实完美符合了他的利益,那削藩其实对朱元璋之后的后世之君而言,是必然要行的事。
这几人死了就真可惜了。
父皇既然没有直接弄死他们,只要这帮人还活着,就还有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