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朱元璋得知此信息后,他即使是极度的愤怒,极度的不愿意。
但为了证明他的《大诰》并非前朝的虚设,他还不得不接待第四个马甲的陈洛……
当时啊,当那口厚重的柏木棺材被几名锦衣卫极不情愿地抬着,当棺木与宫门门槛,也与宫中金砖地面碰撞发出声响后。
当时奉天殿上,那天的早朝,所有人都傻了。
太监是连滚带爬,面无人色地扑到御阶下,颤声禀报陈洛第四个马甲的陈家人所作所为。
那一刻,百官们几乎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抬……抬棺?
上朝?
见驾?
这已经不是狂悖,不是寻死,这简直是旷古未闻的挑衅!
是真正将生死乃至身后事都化作武器,直接架在了九五之尊天子的脖子上!
无聊的海瑞就是如此做的,嘉靖他就没接住这把架在脖子上的刀……
那如果换成老朱呢?
奉天殿此刻的现场中——
杨业、王主事、李御史三人,在队列中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是忍不住的剧烈地颤抖身体。
陈家人,这是第四个了……
这位贤弟,这位可能是未来新的贤弟……他……他这是要将天捅个彻底啊!
这天地下,何曾有人如此做过?!
连龙椅处端坐的朱元璋在听到‘棺材’二字的瞬间,身体都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那张因愤怒和熬夜而布满阴霾的脸上,先是极致的错愕,那种感觉似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
可随即,错愕就被一股无法言喻的荒谬感取代,这荒谬感迅速燃烧,化为一种被彻底羞辱、被踩在脚下践踏的暴怒!
“他……他竟敢……抬棺……”
朱元璋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说此话时咬牙切齿,手的攥紧,牙也咬紧了。
他想象过无数种陈家人(陈洛)进宫后的场景,哪怕是痛哭流涕的狡辩、引经据典的抗争,甚至是不发一言的蔑视自己……
但他唯独没有想过,陈家人最终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将死这个字的不怕,如此具象化,如此完全不回避地拍在他的眼前!
人家……真不怕!
抬棺了!
“哗啦——哐!”
那日在朱元璋诡异的愤怒,诡异的沉默中。
沉重的棺材终于被抬过了奉天殿那极高的门槛,重重地放在了御阶之下,碰撞地面就发出一声闷响。
几名锦衣卫如释重负,但也胆战心惊地赶紧退到一旁,大家都不敢言语……
可紧接着,第四个马甲的陈洛穿着粗麻孝服,这个古代人眼中面容悲戚的年轻人,他自抬棺材的人群后徐徐走来,手里拿着的就是《大诰》。
他走来时甚至看都没看那口棺材,仿佛那只是他随身携带的一件寻常物品。
陈洛是径直走到御阶前,无视两旁惊骇欲绝的百官,无视龙椅上那道几乎要将他焚化的目光,缓缓跪下,下一秒也将《大诰》高举过头。
“草民陈洛,江南陈氏子弟,依陛下亲颁《大诰》之制,叩阙鸣冤!求陛下为我陈家一百三十七口无辜性命,主持公道!”
这声音特别清朗,可带着悲怆,也无一丝惧意。
可就是这句话……
寂静!
奉天殿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口漆黑的棺材和那个跪着的年轻人身上,又偷偷瞥向龙椅上那位脸色已经由铁青转为一种近乎狰狞的酱紫色的皇帝。
要知道这冤就是朱元璋的命令,这请人主持公道……又让朱元璋来。
合着,洪武爷是制造冤屈的当事人,然后还要主动解决冤屈?
这种事合理吗?
朱元璋也死死地盯着陈洛,又死死地盯了一眼那口棺材。
他实在无法想象,居然有人对着他的处理结果说冤屈,还要让他这个让他冤屈的人去做主,主持公道……
这种事明明不合理,可放到古代的封建王朝时期,面对帝王……确实是可能做到这一步的。
正如此时,老朱啊是真的胸膛剧烈起伏,几次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你让他怎么说?
他做的不对?
他做的对?
陈洛就挺胸抬头的注视对方,朱元璋是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才忍不住开口:
“你说冤?对吧?陈洛……你陈家,还有何冤情呢?”
朱元璋是几乎咬着牙念出这个陈洛的名字,这个名字莫名让他感到无比的膈应和厌恶。
而且他真想听听,陈洛又能说些什么。
结果嘛,陈洛闻言立刻抬头,目光直视朱元璋,毫无避讳:“草民之冤,在于陛下‘株连九族’之判,这!不公!不仁!不合陛下亲定之《大明律》与《大诰》之精神!”
“放肆!”
唯独此话出口,朱元璋猛地一拍龙椅,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你兄长他逼死宗室,乃罪证确凿之事!十恶不赦!这株连九族乃律法所载!有何不公?!有何不仁?!”
“说!”
面对朱元璋这种样子,陈洛依旧毫无惧色,声音反而提高:“陛下!何为不公,何为不仁?”
朱元璋都想让陈洛别废话了,结果对方却马上点明一点,正如此前明明该直接弄死陈洛的马甲一家人……结果因为大诰的公正性,朱元璋给了陈洛上朝辩解的机会。
这一点啊,正如现在,朱元璋刚张嘴,陈洛就立刻抢先道:“《大明律》是载明,谋反、谋大逆等重罪,方才可株连!我兄长陈洛,所犯之罪,陛下定为逼死宗室、擅权酷烈,此罪固然当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