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也是这样靠在他身边,手里捻着剥好的糖炒栗子,看他握着紫毫狼毫在宣纸上慢慢晕染。
他先蘸了浓墨,手腕轻轻一转,便勾出梅枝的苍劲,枝桠的转折处带着点傲骨,却又不显得凌厉;接着换了淡墨,笔尖轻点,一片片花瓣便在纸上舒展开来,有的半卷着,像刚睡醒的模样,有的全绽开了,露出嫩黄的花蕊,明明是黑白的墨色,却仿佛能闻见梅香。
末了,他放下狼毫,取过一支兼毫小笔,在枝干旁题下“梅下夜话”四字,笔锋清隽,横撇竖捺间都带着他的性子——温和里藏着几分疏朗,一如他的人。
当时我还笑他,伸出手指点了点画里的月色,故意逗他:“你看你画的月光,淡得像兑了水的茶,哪有此刻院儿里的浓?”他那时没说话,只是放下笔,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顶,指尖还带着砚台的微凉,触到我头皮时,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看着我笑,眼里藏着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声音低低的:“画里的月色哪有你身边的真?”原来那时他便懂,最动人的景致从不在纸上,不在远山近水的画卷里,而在身边人的眼底——在我看他画画时的专注里,在他望我时的温柔里,在两个人相靠的每一个瞬间里。
窗外的落梅声又密了些,“簌簌”的,一片浅粉的梅瓣乘着月光飘进来,打着旋儿,正好落在我们交握的手背上。
l花瓣还带着点夜露的湿凉,触到皮肤时,我轻轻颤了一下。他的手指也跟着动了动,用指腹蹭了蹭花瓣,指尖的温度透过花瓣传过来,痒丝丝的,却又暖得人心尖发颤。
“等梅瓣晒好了,”连云卿忽然开口,声音很柔,比刚才哼的调子还软,“除了装在青花小瓷瓶里,还可以给你做梅茶。”
我睁开眼,撞进他含笑的目光里,他的眼里映着月光,也映着我的影子。他接着说,语气里带着点认真:“用后山的泉水煮——就是你说甜得像蜜的那口泉,加一勺枣花蜜,你不是说去年的梅茶太少么?这次咱们多晒些,存够一整年的量,春寒时煮来暖手,夏夜里泡着解暑,都够了。”
我点点头,把脸埋得更深些,鼻尖抵着他的胸膛。他哼的调子又起了,还是刚才那支,没有词,只有简单的旋律,却比刚才更柔了些,每一个音符都轻轻的,比任何曲子都动人,连空气里的梅香,都跟着这旋律轻轻晃。
月光漫过书桌,刚好落在他未完成的画稿上。画稿上的梅树已经画得差不多了,枝桠间还留着几处空白,像是在等什么。
而在梅树下,隐约有两个相靠的身影,他只寥寥几笔勾勒出轮廓,一个坐着,一个靠着,虽看不清面容,却像极了此刻的我们——我靠在他怀里,他环着我的腰,在月光里静静相偎的模样。
风从窗缝里溜进来,带着院儿里的梅香和月光的清冽,吹动了书桌上散落的纸笺。连云卿手伸过去,轻轻按住最边上那张快要被风吹走的纸角。
此刻他温柔地环着我的腰,让我靠在他怀里,另一边护着纸笺,让我的心像被温水泡过一样,软得一塌糊涂。
落梅依旧簌簌,一片接一片地落在院儿里的石板路上,落在窗台上的青瓷酒盏里,也落在我们交握的手边。
月光如河,漫过床榻的边缘,漫过书桌的一角,也漫过我们相靠的身影,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哼的调子依旧轻柔,眼底的温柔依旧明亮,还有手背上那片梅瓣,被体温烘得暖了,连带着那点湿凉,都变成了温柔的触感。这些细碎的瞬间,像一颗颗小小的糖,在时光里慢慢沉淀,甜得人心尖发颤。